第3章 第3章
那個吻之後,春信是有所期待的。
她後背緊貼在冰冷的石壁,大大睜着眼睛,盼着雨再下大些,雷再響些,雪裏能多留一會兒。
想借閃電看清對面人的臉,黑暗中那個模糊的影子使她不能分辨她的情緒,心裏很慌。
隨熱度遠去,掌心溫度流失,春信心也一點點涼下來。她手指絞着衣擺,絞出兩個大疙瘩,又低頭無所事事擰起衣服上的水。
等了好一會兒,對面還是沒聲,春信在黑暗裏用力往前看,睜了七八秒,眼睛有點發酸。
她手指撓兩下腮幫子,動動腳趾,慢吞吞挪到外面,探頭出去望了一眼,聲音故作輕快,“雨停了耶。”
雨也和我作對,風也和我作對。真不該學依萍說話的。
“嗯。”黑暗中低抑的一聲回應。
七八月的天,孩子的臉,大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沿公園石階往下,廣場上水窪一灘一灘,倒映着城市的霓虹。
已經有小孩跳出來踩水玩,放風箏的大爺走了,跳舞的阿姨拖着音響出來迅速佔領廣場中心地帶。
人字拖沾了水,走一步“咯嘰”一聲,蓬鬆的捲髮沒了之前的意氣風發,春信扒拉扒拉濕漉漉的劉海,側頭沖雪裏笑一下,“我回去了,你也早點回家吧。”
沒勇氣看她,也不等回應,匆匆一眼后,春信大步往前走,人字拖“咯嘰咯嘰咯嘰”,響成一首歌。
她因窘迫而雙頰通紅,咬緊牙關,恨不得一腦袋扎路邊井蓋里。
“春春!”
身後雪裏在喊,春信假裝沒聽見,撒丫子跑,人字拖“咯咯嘰咯咯嘰”,春信都氣笑了。
一口氣跑到公交站台,車子剛在路邊停穩,春信瞟一眼車頭上數字就跳上去,褲兜里摸出兩個鋼鏰扔進投幣箱。
——真是該來的不來,怎麼就這麼寸。
不然還能在等車的時候扯會兒皮,雪裏說不定就帶她回家了。
今天淋了雨,雪裏肯定要帶她回家的。可萬一不帶呢?她剛剛親了她,她肯定嚇懵了,不想跟她玩了……
春信煩躁抓了一把濕發,車廂里人不多,一身水滴滴答答在凳子上坐下,她別頭不看車窗外雪裏的方向,迎着夜風狠搓了一下眼睛,眼淚湧出,燙在手背。
她趴在前面椅背上小聲哭起來。
小時候挨訓挨打流淚時,腦子裏狂妄想,如果有魔法,眼淚落在哪裏,以後哪裏就是我的。
眼淚落在書本上,書本就是我的;落在床單上,床就是我的;落在水泥地上,那不得了,這塊兒地都是我尹春信的了。
趴在雪裏肩頭抽泣時,心中一陣竊喜。
這想法從何而來呢?似乎也是因為雪裏。
哭了十個站,腫着一雙眼下車,人沒迷糊,兜里最後兩塊錢剛才花了,過站了可沒錢再坐回來。
昏黃路燈下,行人稀少的僻道,人字拖的“咯嘰”聲尤其明顯,春信故意重重地落腳,自暴自棄玩耍起來。
走了一段路,前面有燒烤的香氣被夜風送來,大紅色雨棚下,油膩的圓桌邊,光膀子男人在高聲划酒拳。
行道樹下,穿廉價弔帶亮片裙的女人倚着樹沉默抽煙,臉上厚重的妝容使人看不清她的本來面目,佝僂的脊背盡顯疲憊。
下晚自習的中學生在街面上奔跑追逐,大聲罵著髒話,身後跟着的女孩校服袖子捂嘴小跑,格子裙下穿破洞黑絲,小腿上沾滿了泥點子。
這城市的角落裏,有一個春信,耷拉着肩膀“咯嘰咯嘰”從他們身邊經過。
多自在,這聲音一點都不突兀,誰會注意到她呢?
她是餐桌上碗底留下的一片油漬,是隨地亂扔的煙頭,是濺在鞋面上的泥點子。
怎敢妄想手摘星塵。
回到店裏,老闆都等得不耐煩了,春信站門口水龍頭底下沖腳,女人點根煙站在玻璃門裏訓她。
她埋頭一言不發,甩了甩腳上的水,才“咯嘰咯嘰”走進去,說:“我以後不出去了,這次是我好朋友考上大學,我們一起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