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蔣夢妍向尹奶奶訴苦,起初也是想滿足孩子心愿,後來說著說著握着尹奶奶手哭得稀里嘩啦。
她父母早逝,渴望家庭,十八歲未婚先孕,千里迢迢北上尋夫,十九歲有了雪裏,二十一發現丈夫出軌,連夜坐火車南下。
回到榕縣,幸好還有父母留下的房子,153隊的同學。從此一門心思搞錢,終於在雪裏九歲這年把孩子要回來了。
說到康城,蔣夢妍有一肚子怨氣。
“爛饃饃,爛鹹菜,難吃死了,又冷,灰又大,冬天一點綠色也看不到,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這話雪裏也聽爺爺奶奶說過。
“榕縣那窮山旮旯,儘是刁民!南蠻子!”
大家互相傷害。
苦情大戲最終演變成康城和雪裏爸爸的批判大會,最後三人齊道:“還是榕縣好。”
尹奶奶總結:“哪裏都不如家好,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狗窩。”
最終尹奶奶還是同意了,第二天中午放學,雪裏就留在尹奶奶家吃飯,趴在煤爐火邊寫作業。
雪裏家是沒有這種東西的,蔣夢妍哪有時間弄這個,家裏總是冷冰冰的。
春信家好暖和,火爐刷黑漆,平面光滑而溫暖,火上一直溫着熱茶。
這是本地的一種土茶,也叫不上名字,葉片很大,還有很多粗茶梗。茶已經不是新泡的,但香味濃郁,恰到好處的苦味。
春信奶奶給她找出來一口新的搪瓷杯,杯上還印有153隊的隊徽。
倒上滿滿一杯茶,雙手捧着熱茶杯,坐在火爐邊,雪裏結結實實打了個抖。
春信趴在桌上用鉛筆畫畫,臨摹語文課本上的小人。
尹奶奶在織毛線,用舊毛衣上拆下來的線,織一條五顏六色滿是線疙瘩的沙發墊。
電視開得很小聲,下午一點,沙發上打盹的尹爺爺自動醒來,穿好外套,戴上加絨的撮箕帽。
外面有人敲窗戶,兩手矇著往裏看,衝著半開的紗窗喊:“尹家宏!走咯!”
尹爺爺回:“來咯!”
這是要出去散步了,153隊有這樣一群老頭,每日早中晚飯後都要出去溜大街。一年四季,風雨無阻。
照尹爺爺話說,一天不出去就骨頭癢。
雪裏以前沒來過春信家,在她眼裏,那扇朱紅的大門裏內無異於龍潭虎穴,春信這隻可憐的小貓咪艱難在狼窩裏討生活,保不齊哪天就被吃得骨頭都不剩。
直到現在她也這麼認為,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臨近期末考,蔣夢妍出差,雪裏乾脆連家也不回了,晚上要跟春信一起睡。
睡前尹奶奶給她們燒了一大鍋水,舀在搪瓷盆里,兩個小孩用同一塊帕子洗臉。
洗臉水又倒進一個大木盆里,再添些熱水,泡腳。
“木盆腳不冰。”尹爺爺說著又添了瓢。
四隻白白嫩嫩的小腳丫泡在熱水裏,春信好玩地踩來踩去,尹奶奶按住她膝蓋不讓她動,“討嫌得很你。”
春信老實一會兒,等奶奶走了,繼續踩着玩,雪裏笑嘻嘻跟她鬧,水花濺到臉上。
“泡會兒晚上不冷。”尹爺爺在屋裏轉悠一圈,又添了一瓢。
水有點燙了,雪裏把腳搭在盆邊緣,春信咬着牙關一動不動。她總是習慣忍耐,在各種小事上。
雪裏一狠心把腳放下去,忍了會兒,適應后熱度滲進皮肉,一直鑽到骨頭縫裏,舒服得昏昏欲睡。
泡完春信被奶奶揪着耳朵過去把地拖了,她顯然是常挨訓的,這點小痛根本不放在眼裏,抱着自己的大茶杯樂顛顛回房間。
房間裏有一張很大很舊的木床,外面一半沒有鋪褥子,木板上墊了張涼席,她平時在涼席上寫作業,玩。
床裏面用來睡覺,躺兩個小孩綽綽有餘,棉被很重,被面是紅色很光滑的緞面,裏面是白色的棉布,四角折起來,紅的在裏面,白的在外面,用粗棉線大針大針跟被子縫在一起。
真是床很特別的被子,拆洗都很費功夫,但蓋着很舒服,很暖和,加上泡了腳,深嗅一口棉花的味道,雪裏感覺自己快要融化了。
春信第一次和別的小朋友睡覺,有點不習慣,害怕擠到她,平直躺在床上,手腳都規規矩矩的。
大人關燈帶上門出去了,雪裏翻個身面對她,小聲叫她,“春春,你睡著了嗎?”
“嗯。”
“那你怎麼還說話。”
“嘿嘿,我睡着啦。”
這時節,躺在這裏,竟然還能聽見院裏微弱的蟲聲,有一下沒一下嘆着。
雪裏說:“春春,我們來聊天。”
春信一下把被子扯過頭頂,“小聲一點,不然要挨罵的。”
很快她又說:“你為什麼叫我春春呢,沒有人叫我春春。”
爺爺奶奶叫她小癩癩,老師和同學也只是叫名字,雪裏為什麼叫她春春呢,好特別,好奇怪,但是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