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桂林風物之一
馬自得從善如流,當面把藍鳳凰也打發給任盈盈做親兵了。讓幾個心腹失望的話,搞不好要當孤家寡人。
藍鳳凰撅着小嘴委屈巴巴的看了一眼馬自得,他也不為所動。這年代女人地位有限,男人的話還是好使的。
他打起精神來,給焦勖寫信,要求他研究定裝彈藥和膛線。
明末是冷熱武器交替的年代,火槍的優勢並不突出,因為射程和射速並不比弓箭佔優勢。但是火槍有一個最大的優勢,就是費效比好。火槍兵不用會武功,訓練三個月就能戰場列陣給敵人巨大殺傷。弓箭兵沒兩年訓練不好使,這玩意兒臂力、眼力和體力都得循序漸進練習。
火槍是大勢所趨,馬自得咬牙也得堅持把火槍隊搞起來。
他對路曉山說:“曉山,火槍兵還是要加強訓練,下了船,每天實彈射擊一次。設好標靶,前十名報給我,賞銀子!”
路曉山嘿嘿一笑,他腹誹馬自得帶兵能力有限,只會一個屢試不爽的招數:簡單粗暴發銀子。不過的確好用,這幫丘八不好管束,看在銀子的面子還是聽話的。
馬自得對馬炳坤說道:“抽調親兵隊,組建軍法隊。以後戰場不服的、訓練偷懶的、放假擾民的都歸軍法隊管。你們火槍隊參詳一個細則報給我,讓士兵都提意見,採用的有賞。”
李明錫看他一個甜棗一個大棒,心想火槍隊這把要被揉捏到位。軍法由士兵商議,小公爺獨出心裁,倒是蠍子拉粑粑,獨一份。這下士兵們被執行軍法也沒怨言。
他心想學到了,暗搓搓的準備在商隊裏推行。
桂林。
一個乾瘦的老者翻看馬自得的書信,遞給對面的中年人,說道:“別山,你怎麼看?”
老頭兒青衣小帽,正是永曆朝廷大佬,文淵閣大學士、兵部右侍郎瞿式耜。瞿式耜花甲之年不下火線,堪稱南明擎天一柱。
別山正是張居正曾孫、中書舍人、桂林總督張同敞,他也是瞿式耜的學生。
當年左良玉、張獻忠、李自成在湖北襄陽、武昌一帶輪番大戰,禍害百姓。張同敞作為湖北江陵人,對這幫禍害家鄉的鳥人都沒好感。
眼下左部餘孽、馬進忠的兒子不請自來,他心態複雜。他不是昏聵之人,明白馬進忠、忠貞營給了滿清當頭一棒,擋住了南侵之路,於國有大功。
他看着老頭兒說:“師尊,馬進忠這個兒子不學無術,書法一塌糊塗,花言巧語不知所謂。他說是要南下勤王,怎麼會繞這麼遠跑來桂林。還說要給我們送銀子,學生第一次聽說藩鎮不搶銀子送銀子。”
瞿式耜沉吟道:“鄂國公堵住清軍南下的通道,陣斬滿清續順公沈永忠,與國有大功。他的兒子我們不能慢待。”
張同敞說道:“這小子說他帶兵三千,其中有一千人是苗人和僮人狼兵。這麼多人來桂林,怕惹起亂子啊。”
去年,郝搖旗被清軍打的敗退桂林,地方官不給糧草還諸多為難。郝搖旗也不是好惹的,縱軍大掠桂林,還殺了朝廷命官。
瞿式耜對這個噩夢記憶猶新。他說道:“令總兵陶養用、副總兵杜允熙加強防範。回信給馬自得,必須駐紮城外,只能帶百人入城。城內兩萬人,晾他也翻不起風浪。”
張同敞說道:“我們召令苗人和僮人勤王,他們屢次不至。他的軍隊裏居然有苗人和僮人的隊伍。這小子有點邪門,來了得問問他。”
船隊浩浩蕩蕩靠近桂林龍坪碼頭的時候,太陽已經快下山了。
一眼望去,漫天紅霞,綠水青山,心曠神怡。
馬自得發現前面的碼頭躁動起來,問何圖復怎麼回事。
何大俠二話不說,嗖的一聲一個跟頭翻上桅杆。瞄了一會兒,唰一聲的跳下來,居然落地一點聲音都沒有。
馬自得羨慕的說:“何先生這身手,牛逼!能教教我不?”
何圖復不給面子的說道:“我五歲練功,日夜不輟,至今練了三十年。少主想練功,回頭我讓人把武功秘笈運過來給您參詳。不過少主筋骨已成,只能練形,不能練氣。”
馬自得想起看過的周星馳電影,陳近南讓韋小寶練絕世武功,給了一大堆武功秘籍,不由惡寒。
馬自得問道:“何先生是哪個門派,那個苗刀是咋回事?”
“我師父本是戚家軍教頭,渾河兵敗后,投入武當山。這把苗刀是師傅的兵器。
十五年前師傅吩咐我下山歷練,他老人家也下山雲遊。一別十五年未見了。”
“何先生武功高明,怎麼沒有投入軍中博個前程?”
“屬下生性散漫,受不得約束。好酒好色,行走江湖不亦快哉。”
馬自得點點頭,最近把何圖復帶在身邊委屈他了。這是笑傲江湖的令狐沖,干特務也忒屈才。他身懷一身本事沒有投靠滿清,是個值得託付的熱血漢子。
他說道:“進了桂林,何先生自便吧。”
何圖復大驚失色,說道:“少主何故趕我走?”
馬自得說:“不是趕先生走,實在看不得何先生這樣的江湖高人受我約束。”
何圖復跪地不起。
馬自得扶起他說:“何先生行走江湖一樣可以幫到我。江湖人物有抗清義士,也有清廷鷹犬。先生收攏義士、清除鷹犬,同樣有功於大明。
之前散出去的軍情司照舊歸何先生指揮,我還會繼續派出人手給先生指揮。
將來滿清的京城、漠北草原、南洋爪哇,咱們都要派探子過去。”
何圖復吃驚了,小國公的胃口居然這麼大。
“不過何先生不在身邊,您得幫我推薦一個軍情司統領。”
兩人閑聊了一會兒,何圖復說碼頭好像在起爭執,靠船比較慢。
馬自得說道:“傳令下去,咱們按先來後到的規矩辦。切勿與人起衝突。”
瞿式耜、張同敞都是抗清硬骨頭,兩人幾度力保桂林不失,還有一年就死於孔有德之手。雖然不合時宜的反對與農民軍聯合抗清,但是他們的確是大明的為數不多的能臣和忠臣。
此番馬自得為商路和政治盟友而來,實在不願意給他們留下不良印象。
時間熬到太陽下山了,前面的碼頭居然還亂糟糟的。
碼頭和船隊都掛上燈籠了,一眼看不到頭。水面也是一長溜燈籠,波光粼粼,宛若星辰閃爍,彎月當空,煞是好看。
李明錫乘了條小船,找到馬自得。
他提着燈籠爬上船,說道:“少主,咱們的船隊跟一個商隊起衝突了。咱們遵照您的命令,沒有起衝突,不過靠船耽擱了。”
馬自得說道:“誰先到的?”
李明錫說:“差不多同時到,方向跟咱們相反。對方彷彿很有來頭,看見我們是軍隊也不害怕,居然跟咱們爭。”
馬自得看了下天色,這樣也不是個辦法。他說:“走吧,一起看看去。”
擠到碼頭,馬自得見南面來一條船隊,有個二三十條船。船頭掛的燈籠上有字,隱隱約約看去是公源昌。
李明錫說道:“少主,是桂林城的地頭蛇,公源昌商行。據說有很深的背景,我看到他們船上掛着桂林總督的令旗。”
能掛桂林總督的令旗,難怪這麼牛氣。
馬自得想,他說:“把對方管事的人喊來商量下吧,這樣搞到明天明早也靠不上碼頭。”
李明錫派人上去喊話,對方船頭出來一個瘦的像竹竿一樣的人。何圖復立刻上前,側身站在馬自得身邊。
對方船上的那傢伙大喊一聲:“汝等何人,竟敢阻攔都督府的船隊靠泊!”
馬自得一聽他這麼說話不樂意了,他瞄了眼李明錫。
李明錫回吼:“我等鄂國公麾下軍士,前來拜訪瞿大學士、張都督!汝等延誤軍機該當何罪!”
那傢伙吼道:“放屁,你們明明是卸貨的商船。耽誤我們卸貨,才是貽誤軍機!”
這時候船里傳來女聲:“王管事,不必如此咄咄逼人。好好商量,抓緊靠岸才是要緊大事。”
正好雙方對吼的間隙,旁觀的人鴉雀無聲,這女聲傳到馬自得耳朵了。女聲宛如黃鸝出谷,婉轉動聽。
馬自得聽她說話並無以勢壓人,心有好感。
他把輜重營放在前面,火槍兵居中,狼兵殿後。居然被人看輕了,以為是商隊搶生意的。要是把狼兵放在前面,估計對方就沒這麼囂張了。
又聽到那女聲說:“張先生,麻煩過去跟對方商議,我們願意做些賠償。”
“是,小姐。”
一個敦實的漢子走出船艙,沉聲說道:“對面的朋友,可以打個商量?”
別看他音量不高,聲音卻如天雷滾過,中氣十足,附近十丈每個人的耳朵都聽的清清楚楚。
馬自得多少知道點門道,這明明用了內家功夫,是個高手!
何圖復哈哈一笑,鼓足內力說道:“商量是可以商量,不過你得過來請安!”
聲音同樣不大,不過對面的船上每個人耳邊跟響起炸雷似的。
這下那位張先生反而放鬆了,他大喜道:“大哥!”
何圖復轉頭對馬自得說:“少主,這位是我的結義兄弟張仲虎。”
馬自得說:“既然是何先生的兄弟,何不邀請過來一敘。”
對面的張仲虎回身跟小姐說了聲什麼,然後飛身一躍,空中提氣,噗噗噗的彈了幾下腿,穩穩噹噹的落在何圖復面前。
兩條船足有三四丈遠,他這一下子還真了不得。
何圖復親熱的挽住他的手臂,稱讚到:“二弟八步趕蟬的功夫,沒有落下,哈哈!
來,這位是我的少主,鄂國公世子。”
張仲虎對馬自得抱拳行禮:“江湖人士張仲虎致敬鄂國公世子。鄂國公去年麻河之戰、最近的衡州之戰,打出明軍威風,可敬可賀!”
馬自得見他不卑不亢,眼神坦蕩,也很歡喜,也學着江湖抱拳說道:“張先生有禮。”
張仲虎對何圖復說道:“大哥,咱們先談公事,再論私誼。”
又轉向馬自得說:“小國公,麻煩通融一下,我家主人急着回府,願意做些補償。”
馬自得沒說啥,讓人傳令路曉山把今天的實戰打掉。
路曉山心領神會,命令小鼓敲起來,伴着節奏,火槍兵砰砰砰放了三輪火槍。
灕江兩岸的鳥都被驚的飛起來了。遠處的城頭,火把飛快的次第亮起來,士兵鼓噪起來,手忙腳亂的上城牆。
對面船上的瘦竹竿本來探頭探腦的往這邊看,驚的差點掉江里了。
張仲虎眼角抽了抽,不過臉色沒變。
馬自得說道:“張先生能給我一個理由嗎?我的軍隊不能在船上久呆。”
何圖復見小公爺要翻臉的樣子,他不想義弟難做,主動說道:“少主,我陪張大俠去對面商議一下吧。”
馬自得點點頭。
何圖復和張仲虎雙雙來拉個旱地拔蔥,腳在船舷上一跺,空中幾個大跨步,跟踩在空氣上似的,穩穩噹噹落在對面船上。兩人瀟洒無比,露了一個大臉。
馬自得由衷的帶頭叫了一聲好。
何圖復對義弟輕聲說:“我這位少主胸有溝壑,吃軟不吃硬。這次是來示好的,別弄僵了啊。”
張仲虎對義兄拱拱手,進船艙商議了一會兒,出來回復道:“小姐先回府。貨物就留在船上,就交給鄂國公世子照看了,明日再卸貨。”
馬自得收到回復,覺得這樣比較合理,對方也很有誠意,也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