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孔雀綠
書見瓷要比今茜高上十厘米，低頭就能看見在透明雨衣帽下的白金色發頂。
今茜的頭髮蓬軟厚密，顏色亮晶晶的，像只站在鈴蘭花下躲雨的小精靈，白髮控和非白髮控都會為之着迷的美。
“今老師。”她撥開今茜的手，不自在地舔舔下唇。
腦子裏都是那晚，今茜睡前認真拾理長發的模樣，一縷一縷的拾掇，慢似樹懶，很仔細，很耐心地把頭髮攏在肩后，在羞怯和她說想抱着睡……
書見瓷心不在焉地點頭，“謝謝。”
那個擁抱沒有讓她好一點，倒是讓她心亂不少。
今茜提出，“官方徵稿要求是萌寵類，就以海蚌為主題試試好么？如果試過了，還是不想創作，我不會再打擾你。”
她連書見瓷都沒答應要不要跟她搭檔，就越過這個步驟，幫書見瓷定了參賽主題，後知後覺發現，自己這樣好像太霸道了。
她悄悄眸落在書見瓷表情上，怕給書見瓷留下不好印象，急急給書見瓷選擇的自主權，“好么？可不可以？”
書見瓷被今茜這樣軟得能掐出水來的性子，弄得不上不下，“我……盡量。”
她沒有把拒絕的話說出來，雖然不知道最後能不能成功創作，還是選擇答應今茜試試。
今茜表達情緒的方式很明顯，雀躍的模樣在眼尾彎彎時顯露無疑，“那我們快點去買人工造景的模型，按實景把漫畫背景畫出來。”
書見瓷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今茜握上手腕帶着出門，順拿了一把掛在門口的傘，還戴了頂鴨舌帽，戴帽子會讓她更有安全感。
走出公寓，空氣滿是雨水沖刷草泥的味道。
她已經很久沒這樣呼吸了，街上的人影不多，她握着傘柄，清晰感受着雨滴答滴答落在傘骨的感覺。
剛邁出幾步，她耳蝸嗡嗡的，都是老舊電視雪花糊屏的刺耳聲，眼前景象模糊，她唇色漸漸泛白。
“等、等一下……”書見瓷叫停，也不知道話說出去沒有。
嘴裏驟然被塞進來一顆糖，酸甜酸甜的味道刺激她的味蕾，她頓時清醒不少。
今茜擔心地湊上她臉面，“你低血糖了，靠着我會好受點。”
書見瓷含着那顆今茜給的糖，有氣無力地枕在今茜懷裏，她其實不是低血糖，她有應激障礙症。
她曾因為窩在家裏頹喪，數次被樹仙趕出門，每次都躲在樓梯下，不願意出去。
樹仙失望的眼色歷歷在目，她在樹仙的眼裏，是多麼懦弱無能。
書見瓷眼睛濕濡出淚花，難受得緊，心慌慌的，手顫得不成樣，大口大口深深吸氣。
“對不起，我膽子可能比海蚌還小。”她笑得蒼白無力，冷汗直流。
今茜握住她的手，把搖搖晃晃的傘柄一併抓穩，沒有嘲笑書見瓷，又從粉色的小糖罐拿出一顆糖，放進書見瓷嘴裏。
軟軟糯糯的唇瓣張合：“海蚌害怕會縮進貝殼裏，你可以把我當成貝殼。”
這個身板比她還嬌小的女人，是要她害怕就躲進懷裏去嗎？書見瓷咬碎嘴裏的糖，漸漸緩息。
不遠處的路邊停了一輛寶石藍轎車，後座的女人冷冰冰盯着在小雨中抱一塊的兩人。
車內氣壓很低，司機大氣都不敢喘，在後視鏡看了看快要凍成冰山的閔樹仙，又看了看同樣坐在後座的許歆。
許歆單手扣上錶帶，鏡片下的雙眼讓人看不清眸光，她笑：“有這麼生氣？分都分了，還吃味呢？”
閔樹仙脾氣不好，有富家千金的驕縱，就在車裏人都以為閔樹仙快爆發的時候，她丟出一塊東西給司機，怒氣不減，“給書見瓷送去，讓她貼上，就現在。”
司機低頭看了眼，是張會發熱的暖寶寶貼，他再看書見瓷，才發現書見瓷的裙子，膝蓋部位被水潑濕了，正濕噠噠黏着。
“欸好，大小姐，我這就去。”他應道，解開安全帶。
“慢着。”閔樹仙開口阻攔，一把奪過發熱貼，傘都沒撐，拉開車門就下去了。
她走到還暈乎着的書見瓷跟前，“真有意思，一年不出門，我還以為你病的多嚴重，原來得別人抱着才能好，怪我，沒早點給你找個女人來。”
閔樹仙突然出現，還帶那麼大火氣，今茜怕嚇到膽子不大的書見瓷，掌心貼着書見瓷耳朵安撫性拍拍。
這小舉動，閔樹仙都氣笑了：“嗤。”
書見瓷沒有解釋，雨水在閔樹仙發頂上滴淌，她手腳比氣溫都冷，摘下帽子，長臂一伸，戴到閔樹仙頭上。
帽子已經替閔樹仙遮了雨，可她還是被淋到了，雨漬沾到眼睛，刺刺麻麻的疼，她冷冷地看書見瓷，轉身跑走。
書見瓷體力還沒有完全恢復，她和今茜漫步在街上，走的不快，今茜很有耐心，陪書見瓷龜速走着。
她苦惱說：“我剛剛是不是好壞？好像把你前女友氣到了。”
她猛地捂住嘴，更苦惱了：“啊……好綠茶的話。”
書見瓷被她這小模樣逗得忍不住發笑，察覺到今茜牽過來的手，愣了愣。
“我跟樹仙已經分了，怎麼樣都和她無關。”她告訴今茜，沒有什麼壞不壞，茶不茶，她現在和閔樹仙沒有關係。
今茜想到剛剛的畫面，語氣不自覺失落：“可是你還給她拿帽子，你怕她着涼。”
既然會做出這樣的舉動，說明還是會在乎閔樹仙的感受吧。
書見瓷又不是情感白痴，很快就感覺到了今茜情緒上的波動，她不知道今茜為什麼會對她那麼上心，除了那晚的意外，她們似乎沒有別的交集。
思來想去，把這些歸在今茜可能對有過親密行為的人，會有特別情結這一點上。
她長呼一口氣，抓了下頭髮，說：“樹仙過來的時候帶了發熱貼，她想關心我，如果不是想給我拿發熱貼，她不會淋到雨。”
雖然最後發熱貼也沒能送到書見瓷手裏，閔樹仙還說了堆難聽的話，但書見瓷還是注意到了那被怒火中燒深埋的關懷。
十年，不是十天十個月，她們交往了整整十年。
今茜晃晃書見瓷的手腕，想問問書見瓷的心病是不是和前女友有關，仔細想來，能讓書見瓷心理受創的，這個階段下除了閔樹仙也不會有別人了。
她怎麼就這麼慢，要是早點找到書見瓷，她不會讓書見瓷愛別的女人，可當她找到人的時候，書見瓷已經心有所屬。
她就這麼偷偷地看，她考了國美，也不想做什麼，從來都是離名花有主的書見瓷遠遠的，遠遠看書見瓷過得怎麼樣就好。
可是書見瓷沒去國美，她連遠遠看的機會都沒有了，閔樹仙有身份去找書見瓷，她沒有，她的道德告知她，特意去看會不禮貌。
十年她都沒有看過書見瓷一眼，夜深了就卧在學校池塘里，曬月亮，躲起來一個人思念，她會哭，會讓眼淚都跟池水融合一塊。
再然後她畢業了，閔樹仙也畢業了，她聽着周圍的校友說這對戀人同居的事，從別人嘴裏，去聽這段戀情。
她好羨慕呀，可她什麼都不能做，她只能繼續曬月亮，一個人卧沙，一個人思念。
後來她聽聞書見瓷生病，成日鬱鬱寡歡，病到連畫筆都拿不起來，池塘里的淚水更多了。
她還是什麼都不能做，到最後，書見瓷的主筆作品斷更，足不出戶，精神狀態讓人擔憂，她好心疼，每天把自己埋進沙子裏淚眼汪汪，她向月亮許願，要書見瓷平安，要書見瓷好起來。
“今老師？”書見瓷心慌了一下，“不是、你……你先別哭！”她拿着傘，身上又沒紙巾，眼前的女人突然哭答答的，她像個失去方向的路痴不知道該怎麼辦，“是不是我說了讓你不開心的話？我挺嘴笨的，你別放心上。”
今茜咬着下唇，沒有哭出聲音，小聲哽咽：“我怕你討厭我。”
書見瓷對這個理由一頭霧水，“為什麼會討厭你？”
今茜憋太厲害了，打了個哭嗝，雙手拉低連帽雨衣，想把眼睛藏起來，她雨衣是透明的，並不能遮住。
她不敢看書見瓷，低着頭，淚珠子都灌溉給地里的小草，“坦白說，你跟閔樹仙分手，我有點開心，也不止一點，是好開心，好幸福，飯量都變大了。”
書見瓷：“……”
確實有夠坦白的。
今茜哭得愈發洶湧，“果然被討厭了。”
書見瓷抬手，連忙道：“不討厭。”
這三個字很有力量，今茜止住哭聲，眼睛還閃着淚花，“那我可以因為你分手的事開心嗎？雖然你跟別人過得快樂，我也會高興，可心裏還是會控制不住有很自私很壞的想法。”
書見瓷需要時間消化，要是沒有理解錯，今茜是在表達暗戀她？似乎還暗戀了有好幾個年頭？
她這麼差勁，這麼沒有成就的美術生，怎麼會被今茜暗戀啊……
“那是你的情緒。”她拇指滑過今茜的下眼瞼，擦掉淚花，很快就鬆開，“沒傷害任何人的前提下，連情緒都要帶上道德審判的話，太苛刻了吧。”
她和閔樹仙交往的十年裏，跟今茜沒有一絲一毫的交集，第一次有交集，還是前幾天的漫畫家交友會。
怎麼會有女孩子什麼都沒做，僅因為控制不了的點情緒，那麼煎熬。
今茜獲得開心准許，也不藏着掖着了，臉微熱，有點扭捏，“哦，我現在想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