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爭鋒相對
柳姝瞧了一眼正盯着院子裏愣神的李鑒琮,踱步上前將兔子放入李鑒琮的懷中。李鑒琮收回暗淡無光的目光,朝跪下的魅蘊和子妤揮了揮手,兩人相繼離開,李鑒琮撫摸着兔子讓柳姝坐下:“近日都察院監察御史上疏奏髻城遴選秀女致豪胥奸吏肆行一事,吏部與戶部通奏劾之,父皇令都察院出榜禁約束,佈告天下,卻終究是未下令徹查,亦未遣官勘察此事。”
柳姝斂祍坐下,低笑一聲:“陛下嗜奇成癖,貪財如命,而他卻又不能想出些名目由戶部或工部生事征斂,屆時定會招來朝中言官諫諍,而他就成了武事未息,徭役屢興,恣意荼毒元元的聚斂貪狠之人。”
李鑒琮目光深邃而凌厲的瞧着柳姝:“你的意思是父皇未必不知此事是何人所為,卻任由其肆意欺凌,橫行暴斂,敲詐勒索財物?”柳姝淺淺一笑:“髻城與曳都還隔着一個坒城呢,再不濟還有陸卞雲領着葳城定鎮軍壓着呢!他們只管朘削,有人坐鎮不是?”
李鑒琮遽然站起:“元元何辜,罹此危殆!”柳姝囅然一笑,好在這髻城知府王明東性廉謹,矜恤百姓,不畏強威,城司禁之,加之她的人從旁秘密襄助,摧豪奸,擒橫霸,恤危民,軒澈已經傳來消息,人心始安。柳姝看向李鑒琮道:“殿下放心,髻城知府矜恤生民,廉勤甚德,加之陛下已佈告天下禁令,訛謠定會平息。”
李鑒琮聞言神色稍緩,坐回了上首:“六哥那你做何打算?他如今在朝中頗受擁戴,內閣首輔鄧常吉亦看重他,就連父皇近日也對他態度略有緩和,六哥乘機奏乞葉家與劉家抄宅邸莊田也得允賜予,財力勢力儼然逾越了太子。”
“魚為誘餌而吞鉤,人為貪婪而落網,”柳姝笑看李鑒琮,“殿下莫急,上鉤之時,便是收網之日。”
是日,柳姝梳洗妥當便於正廳拜別柳家長輩:“阿姝不孝,在此拜別祖母,父親母親。”太夫人坐於上首慟心入骨的瞧着柳姝朝自己行禮,柳昌升則欲言又止盯着柳姝,於心不忍。趙瑾芸的目光則在太夫人和柳昌升身上來迴流轉,她雖不喜歡柳姝,卻不曾想這柳姝如此倔強頑固,竟然能下狠心跟柳家脫了干係,她且要看看這倔強坯子離了柳家要如何過活,只怕院裏這倆丫頭都要被她發賣了。
太夫人不忍柳姝再跪着,便喚了柳姝起身。柳姝瞥了一眼正冷笑蔑視着自己的羅姨娘,柳露菡和柳夕馨皆站在羅姨娘身後,柳夕馨正譏笑看着自己,柳姝朝柳姨娘斂祍行禮。柳姝此前順着這三人在這柳府散播無恥讕言並未計較,她們便均認為太夫人亦護不住自己了。柳姝既要跟柳家脫開干係,而這三人便能助她,柳姝神色淡淡道:“兩位此前皆傳阿姝的訛言,阿姝既與柳家無血緣關係,此後若再見,阿姝便不再以姐妹相稱了。”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愕的看着柳姝,太夫人更是淚眼汪汪,一時更咽難言,柳姝轉過身子對祖母投去負疚抱歉的眼神。柳姝如此,往後這曳都便會傳她並非柳家血肉,如今犯事被柳家趕出了家門,只是柳姝的名聲算是壞了,好在她往後並不打算用柳姝的身份過活。
柳姝與玖柚柒婤出了柳府轉至一街衢盡頭小巷內,一位與柳姝穿着一模一樣的女子轉過身來,柳姝噗嗤一笑:“玖柚,柒婤你倆快瞧瞧,黛洛此技可謂巧奪天工,出神入化呀。”玖柚與柒婤亟亟站在那女子的身側來回打量,還不忘拉扯着對方來迴轉動身子:“姑娘,一模一樣呢。”
柳姝調笑道:“如此,你倆便伺候她吧,”三人駭然齊齊看向柳姝,柳姝低低一笑,“逗你們的,裴宓已經打點好了一切,玖柚,柒婤,你倆先跟着丁妺去吧,時機成熟了便有人接應你們。”三人齊齊朝柳姝行了禮從巷子盡頭隱沒了,柳姝則轉過身,一輛馬車正從另一處巷子口駛過,柳姝縱身一躍入了馬車。
黛洛已經備好裴瑛的衣物於馬車上等着柳姝,柳姝迅速換好衣服。黛洛便重新為她易容:“姑娘,玖柚和柒婤何時才回?”柳姝正在取下頭上的釵環:“過些是日吧,切記此後便要喚公子了。”黛洛聞言亟亟應是:“裴主子已經都替主子打點好了。”
柳姝的馬車從街衢趕至靜安巷處插入了大隊馬車的隊伍,隱沒其中,直至車隊穿過沈府與柳姝新的宅邸之間的靜安巷,而後行至宅邸正門所在的靜局巷停下。柳姝隨着眾人下了馬車。因為柳姝搬遷的車隊長長列在靜居巷,來往行人皆駐足觀看,皆好奇這又是哪位貴人喬遷至此。
裴宓朝柳姝走了過來,拱手調笑道:“恭賀你喬遷。”柳姝亦拱了拱手:“同喜同賀。”一眾僕人小廝皆正在往府內搬着行禮,黛洛早已溜達進了府邸內。兀鷲撲騰上了宅邸,驟然朝柳姝的閣樓騰飛而去。龔孔良正站在府邸大門前左瞧瞧右瞧瞧,用腳對着府邸的大門踢了踢,對着柳姝這邊嚷道:“你這破宅子大門不牢固呀!”
柳姝和裴宓聞言相視一笑齊齊向龔孔良趨步而去,裴宓扶着門一本正經的左瞧瞧右看看,正欲說些甚麼,柳姝與龔孔良相視一笑不等裴宓就進了府邸,留下裴宓本欲言說甚麼卻不見了人,一陣無奈。
柳姝這日便在閣樓之上住下了,府內下人雖都是些靠譜之人,但柳姝依然習慣了玖柚與柒婤伺候,眼下玖柚與柒婤皆不在,便暫時由黛洛貼身伺候着。柳姝正盯着眼前的妝奩愣神,黛洛瞧着柳姝笑道:“姑娘這妝奩着實新鮮,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可是裴主子送您的?”
柳姝聞言神色一滯,黛洛見狀自知自己失言,吞吞吐吐想再說些甚麼,唯恐柳姝就要罰她,亟亟就要告退,柳姝點了點頭,目光依然停在妝奩之上。
裴宓與她至小便認識,兩人皆在韋正叄跟前習武,小時候但凡她練不好韋正叄罰她,裴宓便會陪她一起受罰。師傅罰她獨自一人穿過岑野大地,獨自一人面對沙盜和狼群時,裴宓就偷偷的藏在柳姝身後不遠處。當她籌謀要來這大昌時,裴宓更是不惜一切代價同她一起進魅翊閣,只為陪在她身邊。柳姝的雙手不自覺緊握,她知道裴宓定然同她一樣與魅翊閣做了一筆交易,可這三年裴宓卻從不與她說。
也許是她太過理所當然的接受裴宓的一切,就連黛洛她們都知道裴宓對她的情意,可裴宓卻從未與她表明。柳姝待裴宓就如同親人般,他同樣無可替代。柳姝不禁怊悵,不自覺用手撐着腦袋發獃。
倏爾間,閣樓之下傳來兩人打鬥聲,柳姝亟亟行至高欄上往下望去,只見沈逸珩和裴宓兩人皆一手掐着對方的咽喉,一手擒住對方的手臂,兩人皆紅臉赤頸,裂眥嚼齒,毫不示弱的僵持在院內一角。另一側是屏翳與孜菂正在徒手橫斗,兩人臂力驚人,打鬥得砰砰作響,並未察覺沈逸珩與裴宓已經暫停。
柳姝眉心一蹙,霎時怒從心氣,站在高欄上朝着閣樓之下低低喝斥道:“住手!”柳姝的聲音森然凌厲,透着前所未有的寒涼與怒氣。四人聞言亟亟朝柳姝的閣樓上望去,柳姝正衣衫單薄的站在高欄之上,看着眾人。柳姝見四人都亟亟的立刻鬆開對方,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眾人見柳姝驀然間足間輕點,裙袂輕拂,青絲飄逸,嬌柔婉婉。柳姝皺着眉瞥了一眼屏翳與孜菂,兩人齊齊單膝着地,低下了頭。裴宓見狀就要上前欲說些甚麼,柳姝剜了他一眼,轉而又看向一側的沈逸珩,沈逸珩卻不等柳姝開口亟亟道:“阿姝,我……”柳姝驀然道:“閉嘴!”言訖徑直朝屋內走去。
沈逸珩被本以為柳姝會站在自己這邊,此時被柳姝禁了言只得狠狠的盯了一眼一旁的裴宓,跟着柳姝進了屋內,裴宓隨即跟了進去。此時黛洛拿來外衣替柳姝披上,目光時不時偷偷瞥向柳姝,好奇的看着柳姝。
柳姝在屋內坐下,理了理自己外衣,適才的面上的慍怒已經消失殆盡,神色淡淡並不看沈逸珩和裴宓,問道:“你倆誰來說?”沈逸珩和裴宓皆沒好氣的瞥了一眼對方,沈逸珩見對方不言語便兀自問道:“阿姝,為何是裴府?”
柳姝瞭然,她此後要以裴瑛的身份在這曳都行事,這裏自然便成了裴府,柳姝這才憶起此前並未告訴過沈逸珩此事,心底不禁愧然,柳姝看向一旁正定定站着的裴宓:“何人先動手?”裴宓聞言看向沈逸珩,沈逸珩聞言亦瞥了一眼裴宓,驀地兩人皆齊齊開口:“是我。”
“你們一人不分青紅皂白就動手,一人深更半夜闖入我府上,”柳姝用手撐着自己腦袋,眸光森然道,“而我還要坐在這聽你倆交代,裴宓,院裏還跪着倆人呢,你去吧,我與他說。”黛洛瞧着柳姝,姑娘這是誰都不偏袒呢,柳姝對身後的黛洛道:“你也下去休息吧,不用守着我了。”裴宓聞言直勾勾的盯了一眼沈逸珩後跟着黛洛出了屋子。
沈逸珩見屋內只剩下柳姝和他,便笑着上前坐下,誰知柳姝瞪了他一眼:“你不許坐!”沈逸珩的笑容僵在臉上,只得定定的站着,見柳姝依然撐着頭,沈逸珩帶着氣餒道:“阿姝便是對我藏着掖着,事事不與我坦白,此前因何病了,又因何不開心了皆不予我說,如今又莫名多了個身份,我卻依然無從知曉,我便是這外人無疑了!”
柳姝見沈逸珩的話語中皆是因自己的隱瞞而生氣,清了清嗓子,收了支着的手臂,愧然道:“不是故意隱瞞予你,我是未曾尋着機會予你說。”沈逸珩瞥了一眼帶着愧意的柳姝,眸光一閃,故意不看柳姝,低低嘟囔道:“小騙子!都是騙人的。”柳姝聞言神色一滯,驀然莞爾一笑,上前挽了沈逸珩正叉着腰的手臂:“好了,此後我在這曳都便是裴瑛了。”
沈逸珩驀然看向柳姝挽着自己的手,神色緩和,強忍住笑意,扶着柳姝坐在自己身側。柳姝凝笑道:“男子終歸比女子方便行事,明日我便易容成你的扈從進宮。”沈逸珩故意道:“你還未告訴我為何你便姓裴了?”
柳姝看了看正瞧着自己的沈逸珩,低頭道:“此前我為了進魅翊閣,正直葳城飢荒,我們便藉機弄了這假身份。”沈逸珩眸光深邃而震慟:“阿姝,當年你到底為何要入那魅翊閣?”當年她被放在蘄城后,便一直被人追殺,裴宓帶着她一路逃至葳城,兩人險些喪命。柳姝看着沈逸珩,淺淺一笑:“當年我和裴宓被追殺,魅翊閣救了我們,入閣是我唯一的機會。”
沈逸珩握着柳姝的手不自覺的緊了些許,所以這三年他便再沒了她的消息,沈逸珩皺着眉問道:“何人刺殺你可知曉?”柳姝的目光悠遠而靜謐:“無從知曉,都被裴宓殺了,他們知道柳家收養了我,不能留。”如若那些人漏掉一人,想必柳家早已經覆滅。
沈逸珩的眸光掃過柳姝那似乎染了霜雪的眉心,他的咽喉處沈騰起一抹酸澀:“你可查出眉目?”柳姝抬眸,沈逸珩此言定是在問她於奚滅國之事,柳姝搖搖頭,她雖已有了些許猜測,但無實質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