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蜉蝣撼樹

第二十一章 蜉蝣撼樹

柳姝雖說亦會易容,卻實難與黛洛相比,以往她雖以裴瑛的身份行走,卻也易容得略顯粗糙,今日黛洛又替她修整了一番才去了葳蕤軒。柳姝行至門口依然是上次的小廝上前來迎接,身後的軒澈上前在小廝的耳邊低低說了聲甚麼,那小廝即刻點頭哈腰,本欲將柳姝帶至高欄處,柳姝便又見了坐在遠處的白堯徽,便被軒澈吩咐下去了。

“堯徽兄,有些日子不見了,”柳姝上前兀自坐下,“怎地清瘦了不少?”白堯徽高情逸態,舒眉展眼的笑道:“裴兄今兒個才來呀,可錯過好戲咯。”

柳姝不解:“有何好戲?”白堯徽扼腕長嘆:“裴兄不知,適才那弗炫社有位顏公子指着謹璿兄罵,言他是陰相結納的鄙陋奸佞,這謹璿兄當場就當著眾人的面羅列了顏家幾條罪名,此言一出顏公子戟指怒目就要上前揍人,這顏公子雖是個庶子,可這顏家可是當朝兵部尚書的親家,這顏公子便成了國子監的蔭生,而這謹璿兄前不久又剛授了都察院經歷一職,這眾目昭彰之下大打出手,還是毆打朝廷命官如何能收場?”白堯徽將手中摺扇唰的一收,“還好我給攔住了!”

柳姝見着白堯徽講的口乾舌燥亟亟的喝茶,哂笑道:“你攔是攔了,謹璿兄此時去了何處?那顏公子另尋機會報復當如何?”白堯徽驟然道:“呀!壞了!裴兄快與我一道去!”白堯徽拽着柳姝就朝外而去,兩人亟亟上了各自的馬,由白堯徽領着柳姝到了一間藥鋪。白堯徽又朝藥鋪里四下望了望並未見到姚謹璿,兩人便在藥鋪的周圍的小巷尋找,果然在一小巷見到被一堆手拿棍棒麻袋的人圍着的姚謹璿。

“裴兄,如何?”白堯徽唰的一聲打開摺扇,面帶戲謔的闊笑,“搞得定不?”話音剛落便見柳姝驀地一躍至眾人之間,她手肘遊走間敏銳將幾人晃到在地,慘痛聲隨即響徹小巷。白堯徽在一旁傳來狎笑聲,不為所動只是抱胸靜靜看着柳姝將一眾人打趴。

這些人的每一次揮棒都以為能將棍棒落在柳姝的身上,卻不想柳姝都能迅疾躲避,隨即怒火中燒,卻又見柳姝雙目凜凜,頓着不敢再上前,誰知柳姝竟然朝着眾人勾勾手指,犀利的眸中皆是詭譎戲弄,眾人一擁而上。此時白堯徽戲看夠了便一齊上前,摺扇流轉白光驚鴻間直擊要害,一陣颶風從巷口灌入,寒光陡然若雪,柳姝和白堯徽乘着凌厲的凜風將眾人掃倒在地。

柳姝晦暗眸中透出的殺氣好似要將一切荼毒怠盡:“滾!”白堯徽唰地收好摺扇學着柳姝的神色:“沒聽到?滾!”柳姝瞥了一眼戲精白堯徽,轉身去看向正端正坐在石階之上毫無悚懼之色的姚謹璿。他依然一襲麻布衣裳,心醇氣和,憨厚而樸實,眼睛正盯着面前散灑了一地的草藥包出神。

“謹璿兄,你可有受傷?”柳姝在姚謹璿跟前站定,姚謹璿聞言收回目光,起身朝柳姝一揖:“不曾,倒是你與堯徽兄替我得罪了這顏家,姚某倒沒甚麼關係,你們以後該如何自保?”白堯徽搖着扇子招笑兒:“謹璿兄倒不必擔心我倆。”柳姝覷了一眼剛剛看戲的白堯徽,對姚謹璿笑道:“我無妨,不曾想這顏家公子炎威至此,豪橫恣縱,竟敢當街毆打朝廷命官,。”

姚謹璿的眸光微動,裴兄如何得知他已是朝官,咄嗟間又拱拱手:“作繭自縛之人又有何懼?,我便不怕他。”柳姝囅然一笑指着地上的草藥包:“謹璿兄,這葯是?”白堯徽適才受了柳姝的白眼此時見柳姝指着草藥包,悻悻的去撿了剩下的半包過來,對兩人道:“得重新抓了。”

“近日受了些風寒遂去抓了些草藥,”姚謹璿接過白堯徽手中的半包草藥,不願扔掉,重新包好揣入懷中,柳姝本欲再替他重新抓一副又覺不妥,“寒冬將至,謹璿兄可要多添衣,俸祿莫要捨不得花。”姚謹璿慘笑看柳姝道:“你有所不知,我一正六品經歷,一月祿米不過八石,折色銀兩不過四五兩銀子,糜費不得。”

早聽聞大昌朝官俸米極低,竟苛刻到了這般田地,朝廷這是又要馬兒跑卻不想馬兒吃草,如此才會滋生如此多的貪官蠹役,他們無不藉勢罔利,非富無以,簡直誕妄不經。

白堯徽憤恚道:“着實太少了。”柳姝憂心如焚卻只得將心中悵然壓下:“你如今在都察院可還順利?”姚謹璿怊悵若失喟嘆道:“陛下如今早已閉目塞聽,致使晦盲否塞,陛下此前下諭博選秀女引起髻城千里鼎沸,無暇選婿,好嫁失所,劉向高這一事上疏請陛下發檄文佈告天下以求禁令訛謠,陛下依然不恤人言,自行其是。”

柳姝朝姚謹璿拱手一揖:“謹璿兄,訛謠於髻城驚疑益甚,已是上虧聖化,下敗彝倫,”姚謹璿愕然的看着柳姝,柳姝依然神色凝然,鏗鏘堅定:“已有亡賴之徒覬覦垂涎,訛傳聖御將駐蹕於髻城,強掠民家女以充幸御,實則以泄私慾,更有將眾女子驅至一處輪相剽奪淫污,泣哭震遠,蹂躪致死,余者皆販銷異境,無端割離故土,又黑夜潛行者,卻終不得救,後有權豪奸惡之徒攫奪其產,舉家命喪,倉皇激變,闔邑恟恟。裴某在此還請謹璿兄務憫恤髻城百姓,匡時濟世,為大昌撥亂反正!”

姚謹璿和白堯徽皆凝視着面前高風峻節的柳姝,此人竟這般沉潛剛克,姚謹璿亦是一揖:“此乃我分內之事,我本做了打算明日參劾此事,眼下大昌狐裘蒙戎,你與我不謀而合。”白堯徽搖着的摺扇驀地一收,對着柳姝和姚謹璿兩人的肩膀一敲,神色激昂:“兩位皆是錚錚硬骨之人,這朋友我白某交定了,步月登雲,長風破浪,要有何處用得上白某之處,儘管尋我便是!”

柳姝聞此言心中竊笑,這白堯徽三日便會在這曳都城換上兩次住處之人,她尋起來尚且吃力,遑論謹璿,此前她讓汐洛查了白堯徽,卻只有此人在邊陲馬市及互市的行蹤,白堯徽進這曳都城之前去了何處,見過何人卻毫無痕迹,甚是可疑。

***

星稀圍皎皎,秋冥寒徹徹,玖柚本欲伺候柳姝沐浴,柳姝驟然聽見院內傳來寒劍相擊聲,她迅疾穿上衣裙出了房門,院內軒澈和汐洛的長劍下跪着一被捆了的中年男子正憤恚的看着柳姝,這男子正要對柳姝言語啞穴已經被汐洛給點了。汐洛見柳姝已經上前打量此男子,對柳姝道:“主子,此處不放便審。”

柳姝向跟來院裏的柒婤和玖柚凜然道:“將院門守好,無論何人皆不可進。”柒婤和玖柚皆森然點頭,柳姝讓軒澈和汐洛將此人押至玉笙樓暗室鞫問,柳姝示意汐洛解開其啞穴,森然問道:“何人?深夜入我的院子!”

此人遽然對着柳姝磕頭行禮:“王女在上,我乃蓯谷山舊部拓跋邦鶡。”柳姝陡然起身,咄嗟之間直掐男人咽喉,柳姝的目光陰鷙儼然要將此人刺穿:“從始交代,一字不差,差一字我便剜你一直眼!”在場三人皆屏聲息氣,軒澈和汐洛更未見過柳姝如此陰毒。柳姝此言便是只給他兩次機會,只要此人兩次機會用盡變就是無用之子,柳姝將毫不猶豫的將其除掉。

“我們尚有蓯谷山和葻汩谷兩部留存,兩年前有人在氼汒江以南發現酷似王女之人,我與莫亨玶近兩載才尋至大昌,卻終不得確定,直至葻汩谷部內有人在曳都尋到舊人,方才查到柳府。”那男子諾諾答完,看向瞳孔微縮的柳姝接着道,“這位舊人現在應叫韋正叄。”

師傅!柳姝驟然額稍鎮痛,師傅原來早已到了曳都卻遲遲不來見她,如此又將此人送至她面前,便是要她即刻做選擇嗎?柳姝怊悵若失,頹然坐回上首,指甲死死的掐住自己的掌心,下一刻便要滲出血。汐洛和軒澈皆欲言又止,柳姝黯然無神的目光掃過下首跪着的男子:“他可讓你帶了甚麼話予我?”

拓跋邦鶡跪行兩部,對着柳姝重重一叩頭:“便是要王女儘快抉擇,眼下便是機會!王女當統領於奚殘部,為我於奚復仇雪恨!”柳姝猝然起身一拂袖擺喝斥:“蜉蝣撼樹!這仇又當如何復!這恥又當如何雪!是衝進皇宮刺殺永榮帝還是要將這大昌皇子都誅殺殆盡了!”

拓跋邦鶡望着柳姝狠戾道:“難道王女真忘了於奚千萬人條人命,忘了被斬殺在氼汒江戈壁的王上與王母?成了於奚叛賊!”汐洛與軒澈齊齊上前用手中劍抵住拓跋邦鶡的咽喉。

裴宓從外面沖了進來,直直的盯着面前的柳姝,在柳姝全身上下打量一番,眸光停駐了柳姝滲着鮮血的指尖,眉心一蹙剛要上前言語,柳姝繞過裴宓至暗室門口處驀地身子癱軟,裴宓亟亟上前扶住,柳姝定了定身子對裴宓道:“將他關在此處,你親自審,明日一早我便要殘留兩部的所有詳細線索。”

裴宓盯着柳姝蒼白的面頰憂心忡忡,扶着柳姝出了暗室,怫然道:“阿姝,你的炙毒……汐洛!”汐洛亟亟至裴宓身後,裴宓對汐洛和軒澈道:“你送她回柳府,軒澈,你即刻傳消息給各地暗線尋找蔡老,一有消息即刻稟報,另增派暗衛守着清槿院。”軒澈應是先離開了,裴宓放開攙着柳姝的手要離開,柳姝亟亟抓住裴宓的袖子:“不可……不可,沈逸珩已經卷進來了,你不能再……”柳姝已經開始神智恍惚,手上卻依然死死拽着裴宓的袖擺:“大業未成……他……定不會給解藥,快替我審……”

裴宓只得一咬牙掏出懷中瓷瓶,餵了柳姝兩顆丹藥,隨即對着汐洛森然道:“讓柒婤和玖柚貼身伺候,記住,只是普通風寒,不可讓任何人替她診治,更不可讓任何人進她的院子,她需要甚麼便即刻給她。”汐洛亟亟便抱着柳姝回柳府,裴宓即刻回了暗室審問。

柳姝只覺自己時而置於凍徹骨髓的霜雪中,時而置於炙烤熱燙的滾湯中。柳姝在混沌中,記憶將於奚六部連帶她的額父額娘血溢氼汒江巡演了無數次,她一遍遍扒着雪海,卻怎麼都無法尋找到他們的屍骸。

嬋娟斗暝暮,羌笛撩原野;

鼙鳴風掣哀,莽纓咽剺斷;

飛轡踏腥甲,瓊芳墮軒轅;

狐裘罩離魂,荄枯窺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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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仙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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