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葳蕤論辯

第十六章 葳蕤論辯

柳姝醒來后便喚來汐洛,柳姝先前一直讓汐洛盯着葉家和劉家,汐洛今日來回稟柳姝,這葉家和劉家兩家被抄沒的賜鈔,賜物皆堆積如山,莊田高達百頃,光是塋田土地就達五十多頃,豪邸皆十餘處,這些皆是向永榮帝請乞便得允的賜予之產。

柳姝眸光森冷:“抄了便抄了罷,”只是這些財物肯定又遭人惦記上了,這幾日怕是又有不少掊克之人去了永榮帝跟前請乞,柳姝詢問軒澈道:“這幾日我讓你打聽是地兒可找好了?”軒澈應是:“便是這葳蕤館了。”

柳姝眸光微動,隨即便換上男裝朝葳蕤館而去。柳姝至葳蕤館門前便有小廝前來:“客官赴哪位貴客之約呢?”柳姝理了理袍擺,雙手放在身後,挺了挺身子正色道:“並無人約,如此便不能入內?”

那小廝神色一滯隨即又笑道:“這位貴客您有所不知,今日這出了名的清苑社與弗炫社皆於內論辯,我見公子一表人才,便當是這兩社之人來這論辯來了。公子既不是來此處論辯,便是來這觀聞的,小的這就帶您進去,公子請。”柳姝面帶微笑進了葳蕤館。

這葳蕤館乃曳都有名的茶館,文人雅士和士大夫皆喜結社於此論辯。這清苑社與弗炫社便是這曳都赫赫有名的兩大文社,其中囊括宗室子弟,舉監等儒吏,更有星相和山人等,可謂群英薈萃。

柳姝朝館內那邊着褒衣博帶的人群看去,小廝領着她到了一高欄處,柳姝一眼便見到正在此處的白堯徽,他今日亦是一襲白袍坐於其中,時不時品茶看向正於高欄下論辯的一群人,文人士大夫們的論辯他正聽得興緻勃勃。

柳姝趨步上前在白堯徽面前坐下:“這位兄台,我可否在此落座?”白堯徽只覺此人身形和言語聲在何處見過,卻一時無從想起,隨即只是淡淡一笑應了好。此前柳姝雖救過白堯徽,卻不是今日這般樣貌,遂又自我介紹一番,片刻間兩人又熟悉起來。

柳姝思忖着,他一個商賈竟對這些個文人士大夫感興趣,要知道這些文人士大夫興文社,論辯的皆是朝綱名聲等治世思想,俗稱野議。柳姝調笑看着白堯徽:“我竟不知堯徽兄亦對這文社論辯有如此興緻?”白堯徽凝笑着看向柳姝,柳姝淺淺一笑:“堯徽兄莫不是亦要入仕?”

白堯徽大笑,眉宇間皆是飄逸出塵,瀟洒絕倫:“裴兄有所不知,”白堯徽微笑看向柳姝,“這為商之道亦關乎國本,然治世之於經商乃異曲同工,殊途同歸,白某不可不重視呀!”

“哦?堯徽此言倒頗為新鮮。”柳姝故作不解,當今陛下永榮帝,甚至是先帝在世時皆不重視商賈,而此人之言倒和她不謀而合,柳姝淺淺一笑看向高欄之下的文人士大夫們問道:“今日所辯為何?”白堯徽笑答道:“君子之於小人也。”

此時高欄之下一人高聲發話:“在下以為,君子剛勁,小人陰柔,君子陽,小人則陰。”

“小人即壬人,奸佞陰柔,曲意讒邪,以媚人主也。”周圍一人緊接着附和道。

“君者清也,秉性涼,謹身奉法,為人諄謹,為官則悛悛循禮修善;小人濁也,秉性滑,畏罪徼寵,招權納賄,為人則懦懦貪鄙規利。”

三人此言一出,對方不甘示弱。

“其性柔懦,其行儇佻,其言庸陋,其心詭暗皆小人也,然惟謹言辭,醇風色貌,篤厚心氣,敦龐明理皆君子也。”此人言訖便看向自己身側的眾人,本以為會有人再發聲,卻不想此時自己這邊的人個個靜若寒蟬,無人出聲,他有些略顯窘迫。

“這位兄台,你們清苑社怕是無人能對了吧?看來你們清苑社不過如此,如此簡易的論辯便啞口無言了,當真胸無點墨!”對面一人輕蔑冷笑一聲,緊接着弗炫社的人便個個蔑笑着看向對面。

驀地,眾人身後傳來一人大笑聲,隨即他淡淡道:“脛脛然小人哉!”

柳姝朝眾人身後看去,此人一身粗布麻衣,頭戴唐巾,正細細品着手中茶。清苑社眾人聞聲皆主動撕開一個口子,弗炫社眾人亦齊齊看向露出的此人,為首之人憤懣道:“你是何人?我們為何之前不曾見過你?”弗炫社後邊的人皆嘩然,另一人忿然道:“對!你是何人?”此人神色不為所動,微笑看着眾人道:“眾人皆於此處論辯,在下便在此處旁聽。”緊接着弗炫社為首的兩人皆嘲諷的哼了一聲。

高欄處柳姝和白堯徽兩人皆看向此人,柳姝換了個姿勢悠然的看着高欄之下的眾人,嘴角噙了一抹笑意,饒有趣味。

此時弗炫社後排一人越眾而出道:“敢問兄台如何稱呼?可有興趣加入?”

“鄙人不才,不及各位文采四溢,小名不足掛齒,”那人放下茶盞,直起身子笑道,“不過鄙人倒有幾句話問在座的各位。”言訖他起身踱步至眾人之中。

“在座眾人是君子與否?”此人的聲音鏗鏘有力,眾人皆齊齊一震。不等眾人發話,他調轉身子不看眾人道:“曩日古之有言,君子當先立德而後立言,然君子立言又當恂恂執謙,立身璞慎,方為處世之道。”此人朝對面弗炫社的眾人拱拱手,“適才這位兄台道‘為官則悛悛循禮修善’,敢問又當如何‘修善’?”

眾人皆齊齊看向此人,卻無人言語,剛剛發話的人更是沉思狀,一時接不上話。清苑社為首之人看向此人,朝他拱拱手:“敢問兄台可有何高見?”

“鄙人以為君子之於小人有‘拙’與‘巧’之分,君子拙於取名卻巧於取德,小人拙於取善卻巧於取功;君子視纓笏若柴荊,視功名為韁鎖,視金玉為砂礫,黜巧守拙,守拙而逸;古有‘抱瓮而汲,不設機引,絕彼淫飾,安此璞慎’,此為真君子也。”

柳姝放下茶盞和白堯徽對視一眼,兩人皆齊齊看向此人。

“小人則嵬瑣能移人,觀其貌恭虔,究其心炫鬻,聽其言端謹,察其行詭僻,”此人看向一眾文人士大夫神色淡然,“君子有守義之癖故篤道而不渝,小人惟利是嗜故鶩勢而不恥。”

“然事君為官者,君子又當直言忠諫,緘默自保乃小人也。‘修善’當踐履……”

“彩!”柳姝驀地起身高呼,眾人皆齊齊向她看來。柳姝難以抑制心中之敬佩,起身朝一眾人而去。白堯徽被她這麼一喝,微微一楞,隨即苦笑着搖頭卻依然坐在原地。

柳姝趨步至眾人前:“這位仁兄倚馬千言,在下甚是感慨呀!”柳姝看向此人,他正用一雙清澈而又凝然的眼眸看着自己,柳姝淺淺一笑:“‘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博學’便在於‘篤行’,君子當踐履,只為高論,卻不求諸實踐,實為空談也。”柳姝朝面前男子拱拱手道:“事君為官者當如何踐履?”

眾人又齊齊看向此人,皆等他再開口,此人朝柳姝拱手一禮,侃侃而談:“君子不可輕遽而論,君子亦為人,人皆有好惡,故君子切不可奮然獨斷於心,羼雜私意而諫過激之言,‘處之不以正,斷之不以直’,不興朋黨,不竊權柄,不炫名譽,不凌弱寡,不殄黎元,恤民生之苦矣。”

言訖,柳姝笑着拱手一揖:“敢問如何稱呼兄台?在下裴瑛誠邀兄台品茶,請教這事君為官者踐履之道。”

“姚謹璿,只怕要讓你失望,在下愚笨恐難教你甚麼,”姚謹璿見柳姝依然半彎着身子,沒有直起身子的意思,遂上前將她的手一拖,緩緩道,“敢問裴兄任職於何處?”柳姝做了個請的姿勢:“我並未入仕,只是適才聽你一番言論甚是佩服,”兩人齊齊離開人群朝高欄而去,柳姝讓小廝上了好茶,引着姚謹璿坐下。

“聽君一席話,曠若發矇,在下白堯徽。”白堯徽亦起身引着姚謹璿落座,兩人齊齊一揖。

三人在葳蕤館交談至酉時末方才散去,在葳蕤館外分開后,柳姝行至一小巷處喚來汐洛道:“你去查查這白堯徽,”柳姝看了看姚謹璿離開的方向,至於這姚謹璿踔歷風發,沉潛剛克,實乃清風皓月之良才。柳姝收回目光看向汐洛笑問道:“對了,裴宓可尋着了黛洛?”

“黛洛和瑟妚皆已啟程。”汐洛看向柳姝,思忖着往常柳姝每日皆會去玉笙樓一趟,今日柳姝問她便是不去了吧。

柳姝看了看天色,蒼穹幽暗蕭索,黑雲晦暗沉沉,秋風呼嘯而過,像是在猙獰嘶吼,行人因將要下雨的緣故皆匆匆而歸,在這朦朧夜色里悻悻而歸。柳姝卻並不急緩緩趨步於街衢,她跟他們都不一樣,她在這大昌沒有家,在這天地之間皆沒有家。

柳姝行至一商鋪前,吩咐軒澈去牽來馬車在鋪子前等她,她進了店鋪購得一盤糕點打包好上了馬車。

沈逸珩今日需當值至戌時末,此時光祿寺放食他便跟人換了職,可他剛行至聖門前,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光祿寺的飯食又寡淡無味,沈逸珩正想尋了一廊檐下避雨,正躊躇間,只見一人撐傘而來,她腳步緩緩,雨煙深處,徐徐清影,不染纖塵,宛若一縷幽夢在沈逸珩心底縈縈繞繞,絮語出裊裊情愫。

柳姝的傘將她的頭半掩着,可沈逸珩還是認出了她。沈逸珩快步上前拉過柳姝的手,另一隻手搶過柳姝撐着的傘,兩人趨步至一隱秘的廊檐下,沈逸珩緩緩將傘收好看向柳姝,柳姝正低頭用手撣着因剛剛兩人急步而落在她身上的雨珠。

“阿姝,”沈逸珩低低的喚柳姝,見柳姝緩緩抬頭,沈逸珩眸光微動,“你怎麼來了?”

柳姝這才想起手中的食盒,嫣然一笑抬眸看向沈逸珩:“你可用過晚膳了?光祿寺的飯食你定吃不慣,”柳姝朝沈逸珩揚了揚手中的食盒,“給你尋了一些糕點送來給你。”沈逸珩欣喜的接過打開食盒,眸光一動笑出了聲,看向正茫然看着自己的柳姝:“你可知這糕點叫甚麼名字?”

柳姝不解,她適才見快要下雨了而那商鋪里還有不少人,便以為這家店的糕點味道應該不會太差,哪裏還顧得看名字,柳姝茫然道:“叫甚麼?”沈逸珩眉歡眼笑道:“合歡糕。”柳姝亟亟低下頭看了一眼糕點,面帶羞赧清了清嗓子鎮定道:“不吃嗎?”

“吃!”沈逸珩迅速拿起一塊放入嘴中。

柳姝抬頭看向眼前之人,沈逸珩的暖暖笑意將她適才在蕭瑟秋雨里積攢的寒意融化開來,她好似尋到了一處可躲避之地,她可以暫時安心放下肩上的千鈞重負,她可在暫且不管那千萬條性命在她夢中撕心裂肺呼喊的聲音,此時此刻她只需要潘安一隅,短暫躲避煙雨。

“堃城有異動,你若想領兵此次便是機會,我定會替你謀……”柳姝看着正認真的吃着合歡糕的沈逸珩,不知他是否聽進去,柳姝又加重了些語氣,“堃城慶安王有異動,你要做好領兵的準備。”

沈逸珩笑着又拿起一塊合歡糕,笑問道:“你說要替我謀甚麼?”柳姝盯着沈逸珩塞滿糕點的嘴,低笑道:“領兵權,你且安心等着時機成熟。”沈逸珩噙笑眼下最後一塊糕點:“是不是以後我便不能再佯裝樗櫟庸材了?”

柳姝低笑抬眸:“難道你還想做回你的紈絝?成日金迷紙醉受皇家擺佈?”沈逸珩壓低身子看向柳姝問道:“阿姝是在擔心我么?”柳姝不答話,嘴角微揚,怯怯的偏過頭去看檐外霪雨霏霏。

沈逸珩放下手中食盒,驀地捧着柳姝的雙頰在她額間淺淺一吻,隨即看着愣怔惛懵的柳姝,愛篤笑道:“阿姝要我做甚麼我便做甚麼,阿姝莫要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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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仙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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