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甯宓柔情
柳姝好像被重重絲線纏繞,如芒在背,且不論五軍都督府只有領兵權,調兵權歸兵部,可眼下兵部尚書正是廣城候寧森培之子寧康鴻,此人又是六皇子李澧瓚的人,眼下雙方正因為余家之事勢如水火,遑論合謀髻城。可就算前軍都指揮使陸卞雲真擅自調兵,可這又與髻城六州遴選秀女有何關聯呢?
柳姝緊緊咬緊嘴唇,驀地她好似在這團亂如麻的中的絲線中找到關鍵之處,對裴宓森然道:“你即刻派髻城的人盯着,阻止他們攫斂民財,有消息即刻告訴我,此事不能有任何耽擱!”
裴宓應是:“明白,我這便去。”言訖出了雅閣。
沈逸珩的心中淆亂如麻,他觀柳姝跟裴宓間默契相應,她亦是那般果決聰慧,心中升起一惘然,不免杳寂。這幾年便是他陪在你身邊嗎?你們之間已經到了緘默無言便可以心意相通的地步了嗎?沈逸珩想要說些甚麼,話到了嘴邊卻澀然,可他的心裏早已住下了她,早已不能坦蕩如砥只與她止於合盟之誼。
柳姝驀然起身要朝外走去,見沈逸珩正怔怔的看着自己:“你跟我去個地方。”沈逸珩起身跟上,柳姝也不知這沈逸珩怎地倏忽之間變得如此沉斂,等她們出了玉笙樓天色尚早,柳姝思忖等到夤夜便去七皇子李徽鄞府探查,此時倒還有些空閑時間。
兩人一前一後走着,這曳都城的街衢人頭攢動,遊人如織,畫舫輕搖,管弦嘈雜,變戲法的,演雜技的,唱戲的,亭台樓閣,賣各色花蟲鳥獸的,森羅萬象,熱鬧非凡。柳姝不禁想起上次十一皇子李鑒琮托沈逸珩為九公主李予吟挑新鮮玩意兒的事情,遂緩緩轉過身。
沈逸珩任憑這繁華喧囂,他的眸光里卻只有眼前距離他一步之遙的柳姝,柳姝的驀然轉身,他颯然惛懵道:“怎……怎麼了?”柳姝故作灼然道:“你跟九公主很熟?熟悉她喜歡哪些新鮮玩意兒?”
沈逸珩聞言,此時竟想,他要是能揍皇子定然將李鑒琮揍一頓,倏爾他又笑逐顏開,好似近些日子心中的種種蕭索皆驟然飄散,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熱忱和悸動,此時雖已是暝色蒼漭,卻變得光風霽月起來,沈逸珩粲然一笑:“不熟,都不熟的,阿姝。”沈逸珩上前一步,兩人近在咫尺,好似要將這一份愛篤盡數告訴對方。
“我也愛新鮮玩意兒。”柳姝嫣然一笑向前走去。沈逸珩便與她同行,穿過熙來攘往的行人,腳步緩慢而堅定,便就這樣吧,不做紈絝亦挺好,就讓他陪護在她左右。沈逸珩時不時看向一旁的柳姝,柳姝卻正看着街衢上的紛雜商品,好似在尋着甚麼,少焉詢問沈逸珩道:“你姐姐何時進京?”
“立冬便能到,婚期定在十月底。”沈逸珩隨着柳姝的目光看去,仍不知她在尋些甚麼,好似尋了一路,現下泄了氣“阿姝在尋何物?”
“我本想替你姐姐挑份賀禮,誰知這曳都城的店鋪便是在外看,就能猜出裏面的物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都這般華而不實。”柳姝遊歷在外瞧慣了稀奇玩意兒,對着些個玲琅滿目的東西沒了興緻,“你姐姐喜歡何物?”
“秀品吧,”沈逸珩見柳姝滿臉失意,笑道,“上次見你秀的絳囊甚是好看。”柳姝自然是不能在沈逸珩大婚時送自己的秀品,她曠若發矇想到甚麼,遂不禁愉悅起來,將此事暫且擱置向前走去。
沈逸珩惘然跟着,可越走他越覺得不對勁,這不他轉頭一瞥就見遠處的張弘錫和謝琎。因文昌侯和鄱陽侯兩人皆藩地,上次宮宴后的秋獮張弘錫和謝琎兩人便不在其列,秋獮后沈逸珩便得了個驪山左衛兵曹參軍的職,以往三人同在國子監修學,便經常一起喝酒吃肉,謝琎前幾日還尋他同去啼霜樓,被沈逸珩拒了。此番就在這街衢上碰見,而這十字路的對面便是啼霜樓,兩人定是正要去。
沈逸珩的腳步戛然而止,張弘錫和謝彥修卻已經笑着趨步朝沈逸珩和柳姝走來。謝琎調笑道:“我道這淇陌兄這些個日子作甚躲着我,原來竟是這般緣故。”張弘錫看向沈逸珩身側的柳姝,亦是低低一笑:“緣是如此了。”
“躲着?”柳姝故作不惑的看向一旁想要就此遁形的沈逸珩。張弘錫跟柳姝解釋道:“柳姑娘有所不知,這些日子我跟彥修兄約了數次淇陌兄一起跑馬,淇陌兄皆以不可瀆職為由給推了。”
“是呀,可誰不知他沈逸珩沈二公子,早些日子那可是搜索枯腸亦要躲那皇城遠遠的,近日我約他去那溫柔……鄉……”謝琎被沈逸珩遽然一腳,“啊!疼!”沈逸珩慍怒道:“閉嘴!”緊接着急忙看向一旁正不斷點着頭的柳姝。完蛋,適才的一切又都泡湯了!
可柳姝適才又好似不明所以,此刻竟戲謔道:“我該回了,幾位公子可再逛逛,”柳姝看了看對面的三人指了指十字路的盡頭,“此處可最為繁華,當盡興而歸。”
沈逸珩的臉頓時惘然,張弘錫與謝琎皆有些納罕,柳姝此言似挑不出詬病,又好似有些逾矩。柳姝斂衽行禮匆匆告辭,逕自回了柳府,她得先回去換好行裝,可行至半路又覺腹部空空,路過一家餛飩店便讓店家上了一碗。
“店家,也給我上一碗。”沈逸珩追了上來,一個抬腿就在柳姝的身側坐定,眉間微微皺着,眼底儘是悵惘。“跟着我作甚?”柳姝略帶不忿,低頭開始吃餛飩。“你只那都是假的,這三年都做不得數,我……”沈逸珩解釋道,可隨即便又欲言又止,此處哪裏是說話的地方,可她分明是那般冰雪聰明,又如何不知他意。
柳姝看向沈逸珩,眼底有了悠悠之色。沈逸珩,你是大昌之人,而她……可她終究還是無法在此時此地坦坦處之。於奚國與大昌乃敦睦邦交,歲歲更是朝賀來貢,可為何三年前突然便兵戎相見,短短一月間於奚國慘遭兵燹之厄,大昌屠盡於奚國各部落百姓,洪流同時渰沒數部,沴疫更是遽然延綿,於奚國六城寂無爨煙,屍相枕藉,曩昔不復,她必須查出這背後之原由,屆時她又該如何待他,他又將如何待她。
沈逸珩似是從柳姝的眸中窺探出杳寂的僝僽,卻又耽溺他們還可以這樣坐着吃上一碗餛飩,驀然低下頭:“阿姝,涼了。”
沈逸珩等柳姝吃完付了銀子,跟着柳姝從柳府後院潛入清槿院,玖柚見柳姝身後跟着男人:“呀,姑娘,你怎地帶了個……”柒婤亟亟上前阻止玖柚:“備茶點去,姑娘帶來的皆是客人!”柳姝朝柒婤吩咐道:“柒婤,去房裏尋一套夜行衣給他,晚點帶他去偏房換上。”柒婤應聲去了,順便帶上了愣怔的玖柚。
沈逸珩打量這清槿院,難怪阿姝的身上總有淡淡的木槿花的味道,可為何還有淺淺的杜若花香混雜其中呢?當年在葑崮關又為何不曾聞到?沈逸珩跟着柳姝進入廳內,詢問道:“阿姝,你可是用了甚麼香?”
“杜若花?”柳姝身上的杜若花香氣並非是用了甚麼香料,而是源於一枚丹藥,“你的嗅覺竟這般靈敏?”上次在沈逸珩說她身上有淡淡杜若花香,可她自己卻從未聞到過,亦從未有別人提起過。“是呀,想必只有我可以聞到。”沈逸珩凝笑看着柳姝,他竟第一次慶幸自己的嗅覺。
柳姝默然,想必這三年他倒也不好受,浸在脂粉堆里,熏得夠嗆。玖柚上來茶點,柳姝便問及府上之事,玖柚談及柳姝的兩位姐姐來尋她,柳夕馨得知柳姝出了府,便又去夫人那裏告狀,道她定是藉著管理田莊之事在外賣弄風情,更是在府上散播無恥讕言,夫人忍不可忍還叫人來院裏翻找,言柳姝定是有甚麼不恥勾當。
沈逸珩緊縮眉頭見柳姝神色暗淡,柳姝卻隨即釋然道:“哥哥的囑託阿姝辦不到了,”是她奢求了,她本不是柳家人,如何能一直待在柳家,柳姝看向沈逸珩,“你可否幫我一個忙?近日幫我尋一處靠譜的宅子。”沈逸珩目光從柳姝瘦削的笑臉上移開,心底滿是心疼以至悲不自勝,斂首道好。
轉眼以至夤夜,柳姝和沈逸珩換了行裝,徑直去了七皇子李徽鄞府上,兩人隱身至廊檐,這七皇子府可真是雕樑畫棟,穿池疊山,永榮帝真是愛屋及烏,連帶這太子李彥淳身邊的七皇子李徽鄞曳亦甚是寵愛,這府邸瑰奇巨麗至此。
沈逸珩儼然已不是第一次來這府邸,見怪不怪。就在兩人潛進一庭院時,柳姝竟見到滿院的孌童與女童,皆着金秀錦綺紵絲綾羅綢緞,戴釧鐲首飾金玉珠翠,真真是淫靡奢僭,驕侈暴佚,然七皇子李徽鄞正被團團圍住發出淫蕩的笑聲。
沈逸珩見狀亟亟上前攬過柳姝的身子入懷裏。柳姝愕然跌入堅忍的胸膛,下一刻她的雙耳便被溫暖的掌心覆蓋,那聲音便在柳姝的耳朵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她和他彼此相映的心跳聲。柳姝仿若跌入柔情蜜意之中,熾熱而濃烈,就在這甯宓的瞬間,柳姝不再想要就此分離,好似倘若一分開就要被這濁濁天地塵黷。
沈逸珩緩緩鬆開柳姝,眸光掃向他剛剛碰到的潮熱雙頰,此時已經潮紅,他不禁勾起嘴角。柳姝亟亟轉身朝庭院最深處而去,沈逸珩緊跟其後。
此院落甚為隱秘,行至此處並未有任何人的氣息,柳姝穿過一處水榭,沈逸珩從這水聲覺察出不對,這裏的水並不是死水。柳姝亦對此有所察覺,她將手放入水中。沈逸珩亦俯身探入水中,這水按曳都的工部敕建應是沿着這所後院通向另一處府邸,此水看似是死水,可此處明明已經封死,這水又是從何處通過?沈逸珩驀地牽起柳姝的手道:“水榭有機關!”
沈逸珩拉着柳姝至水榭假山處,他凝視少頃便尋得一處石頭底下的機關。柳姝只見此處的假山石竟然一分為二,竟是一道狹長的密道。柳姝跟沈逸珩相繼進入密道,此密道正是通向院落後面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