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醉山頹倒
柳姝與白堯徽甚是投緣,知曉這白堯徽因經商的緣故,亦是極為喜歡四處遊歷,兩人一見如故,分別時還相邀得空一起飲酒。兩人從酒樓出來柳姝送走白堯徽,白堯徽前腳剛走,柳姝一個轉身就見站在遠處的沈逸珩和十一皇子李鑒琮,兩人正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她。
柳姝一個笑容僵在臉上,他今日雖是男子打扮,卻並未易容,此番定讓他倆人瞧了出來,柳姝一時未能反應過來,就見十皇子李鑒琮淺笑着朝她走來,沈逸珩神色暗沉,宛若冰霜,柳姝頓覺氣氛驟然變冷。十皇子李鑒琮至柳姝面前低低一笑:“柳……公子?”柳姝狐疑的看着十皇子李鑒琮和沈逸珩:“殿下這是?”
“我九妹妹不能出宮,前些日子托我為她尋些個新鮮玩意兒,,這不,今日便出宮來尋。”十皇子李鑒琮見柳姝目光掃向身側的沈逸珩,語氣淡淡道:“出宮門便碰上了淇陌,昔日都說淇陌最是了解女子感興趣之物,他跟九妹妹亦相識,我便托他幫忙。”
沈逸珩聞言面色急切,想要解釋卻被柳姝打斷,柳姝笑着對李鑒琮拱手道:“那殿下便慢慢逛,這曳都城的集市可是應有盡有。”柳姝行了一禮便離開。沈逸珩忿然,此人便是這般狡猾,在這京中攪合一番,讓他不得不去守那皇城,她卻在此假扮男裝四處逍遙!
柳姝徑直出了曳都城,打馬至郊外小亭前。賈文鑒已經等在亭中,今日他一身粗麻衣裳,整個人略顯清癯,柳姝淺笑這上前喚道:“濟寬。”賈文鑒見了柳姝亟亟上前拱手一禮,柳姝急忙阻止:“這是作甚?”
“我先替鱅淮的百姓們謝過你。”賈文鑒此前收到柳姝託人傳來口信,讓他事發當日請旨前去鱅淮,他雖有疑惑,但是他向來信柳姝,便照做了,只是未曾想右僉都御史柳浦會先他一步請旨。
柳姝先前被柳昌升罰站規矩,聽到她大哥柳浦想去地方,當日又見柳浦向永榮帝請旨,便覺自己沒有算錯他哥哥的品性:“不必謝我,我大哥柳浦此番雖是鱅淮巡撫,但你作為巡按御史,地方多豪強,你不會武,遇事可與他共商。”
“你為何在此?”說曹操,曹操到,柳浦打馬而至,隨即翻身下馬朝柳姝走來,“清早我本欲去你院裏尋你,你丫……院裏的人道你出了府,你竟也不讓個人跟着。”柳姝明了,定是見了自己這身裝束柳浦狐疑,柳姝笑問柳浦:“哥哥尋我何事?”
“我今日便去鱅淮了,本想去你院裏辭別,”柳浦看了看一旁的賈文鑒“你認識濟寬兄?”
柳姝看向柳浦手上的包袱,並不回柳浦的問題,反問道:“你今日便走嗎?那正好你可與濟寬同行,一路上有個照應,哥哥可有向父親母親辭行了?”柳姝心中暗笑,柳浦定是尋了個機會才走的,依照趙瑾芸的脾性,對她這個兒子恨不得日日拴在身邊,此番定是不樂意柳浦遠行,且不知柳浦何年何月能再回曳都城,此時柳昌升那兒肯定是雞犬不寧,如此柳姝便也能清靜些時日了。
“哎,”柳浦嘆氣一聲,“我亦不知何日能回,妹妹在京中,母親父親和祖母那裏,妹妹多留心吧。”
柳姝應是,最後淡淡道:“哥哥,濟寬,鱅淮士紳豪族勢力龐雜,百姓科派繁重,備受紛擾,你們多加小心。”柳姝此言有幾層意思,意在告訴兩人多加小心地方豪強的勢力,百姓備受困擾便會滋生民怨,兩人皆要小心治理,且百姓因繁重的攤派力役和賦稅所困擾,這便是兩人到任后的治理方向。
柳浦儼然一愣,看着神色淡淡的柳姝,他竟不知柳姝能如此了解地方治理之道,不禁疑惑,轉頭又見賈文鑒的神色中並沒有他的驚奇,不免又懷疑是否是自己解讀過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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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逸珩和信國公沈恪忠兩人皆定定的看着桌案上明晃晃的聖旨,屋內燭光搖曳,照得聖旨熠熠生輝,耀眼到刺目。
信國公沈恪忠到底是佐命元勛,片晌便回過神,抖動鬍鬚道:“也好,從此你在京中便有個照應了,想我沈恪忠刀口舔血一輩子,卻始終參不透這皇權,我就一粗人,沒那攪弄風雲的腦子,我沈恪忠守靠的都是自己本心,老夫我戎馬一生,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黎明百姓呀!”
沈逸珩面若寒霜,眸子深邃暗沉,眸光似冰冷刺骨的利劍,好似要將這突如其來的禁錮全然打碎,他大步朝着朦朧夜色走去。
柳姝帶着汐洛和軒澈潛入廣城侯府刺探,剛出侯府便見一黑影比柳姝先一步出了侯府,軒澈只覺此人的身形極為熟悉,於是三人便死死跟着此人,那人見三人齊刷刷跟着,險些一個踉蹌從湖面上跌下去,隨即落在一樓閣檐下,躲在一人身後。
此處當真是“高閣縹緲壓江渚,珠簾鳴鸞雕綺秋”,輕簾薄紗后的此人正是沈逸珩。柳姝環視這四周,笑着朝簾內之人道:“沈二公子在此處宴飲,當真是好雅興!”柳姝撩簾而入,汐洛和軒澈則守在廊檐下。
桌上滿滿是空酒瓶,唯一的一疊下酒菜已見底了,孜菂愣愣的看着柳姝,壓低聲音嘟囔:“公子,被發現了。”
柳姝饒有興緻的坐在沈逸珩對面,故作狐疑的問道:“你為何派他去廣城侯府?你想查探甚麼?”沈逸珩面色潮紅並不答話,柳姝隨即看向這一地的酒瓶,嘴角噙着笑意:“看來今夜喝得不少,讓我猜猜。”
柳姝作思考狀:“想必信國公避免讓你擔心,沒有告訴你淄城邊陲的戰況吧。”柳姝朝四周看了看:“對了,你身邊的還有一位怎地最近不見了蹤影?”柳姝又做恍然大悟狀,囅然一笑道:“哦,當是得了你的令,去淄城邊陲了吧。”
沈逸珩驀地抬起頭看向笑盈盈的柳姝,她這些年果然都盯着自己。柳姝看向沈逸珩透過來探究的眸光,她卻並不停下:“他可是傳信告訴你,閼納爾和佤韃邪皆是蠢蠢欲動,上一仗你們可險些就輸了!滹蘭鞮對你們的佈局了如指掌,更對大昌的將領知己知彼,今夜你便想從廣城侯府入手。”
沈逸珩垂眸苦笑:“我阿姐……我阿姐就要入京了。”
柳姝猝然起身神色陰沉道:“沈逸珩!你早幹嘛去了!”柳姝此言嚇得沈逸珩身後的孜菂一個哆嗦,柳姝起身看向樓閣外粼粼波光的湖面,雷雨將至,此處必定風急浪高,波濤洶湧。柳姝驀然又轉過身看向沈逸珩,冷笑道:“三年前你就該想到有這一天,你不知嗎?你知!你只是沉浸在這平靜深湖之下,你日思夜想,想你還在你父親榮康伯沈茂的肩頭之上,想你還在邊塞馳騁縱橫。”
“阿姝,我……”沈逸珩醉意朦朧的看向柳姝,欲言又止。柳姝再一次打斷了沈逸珩:“你不是沒有過機會,是你沈逸珩自顧保全,猶豫退縮!”
沈逸珩緩緩起身,要朝柳姝走來,腳下卻一軟險些跌倒,被孜菂急忙扶住。柳姝定了定神,她不知今日如何這般易怒,當她得知沈逸珩在曳都城任人編排,他卻依然消沉時,當她得知他時常去啼霜樓點了姐兒卻又只顧着喝酒時,她無數次想來這曳都城將沈逸珩揍上一頓。
“送他回府吧。”柳姝吩咐孜菂后正要走,就被沈逸珩她的手腕死死扣住,柳姝急忙要掰開沈逸珩的手指。“你又要去哪?”沈逸珩定定的盯着柳姝,此時已是醉山頹倒,眸色卻甚是清醒,“又要走呀?這次又要去三年……”柳姝愕然,想要再去掰開沈逸珩緊扣着的手:“你看清楚,這裏是曳都城。”
沈逸珩驟增忿意,嘟囔道:“小騙子!你……”柳姝亟亟打斷:“快!快扶你家公子回府,他醉了!”柳姝再不打斷不知沈逸珩又要胡亂說些甚麼。孜菂卻半晌不見動靜直直看着沈逸珩扣住的手,不知如何是好。
柳姝面色潮紅,又掰扯了幾下,沈逸珩已經耷拉着眼皮朦朧的看着柳姝,卻半分沒有要鬆手的意思,柳姝只得任由沈逸珩扣着,讓孜菂將沈逸珩扶上馬車,自己也跟着上了馬車。
此時已是夤夜,路上已無行人,柳姝只能聽見馬蹄和輪轂攆過石子的咯吱聲,沈逸珩此時正閉着眼,似是睡過去,柳姝又去掰沈逸珩的手指,可就是沒轍,他的力道太大,柳姝越去掰扯沈逸珩就扣得愈緊幾分,可轉眼就到了沈府門前,柳姝惘然。
馬車停下,柳姝正思忖着如何是好,正好去喊醒沈逸珩,就見他已經睜眼朦朧的看着她,眼底都是猩紅的血絲。沈逸珩眸光深邃的瞧着柳姝,語氣低沉而隱忍:“三年前你告訴我,屆時我定能在這京中尋到你,讓我活着,於是我便日日在這京中等着盼着,可這三年你卻全無蹤跡,我如何尋?”
柳姝見沈逸珩這般言語,以為的酒意已醒,正想抽手又被沈逸珩死死扣住,她吃疼的低哼一聲,自己卻已經跌入酒香瀰漫的懷抱,沈逸珩緊緊將她環住,低沉迷離而又透着氣惱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這般又是要去哪?”
這人定然是沒有醒透,她能去哪?柳姝剛想掙脫,身子卻又被沈逸珩抱緊了些許:“好不容易尋到你,你卻讓我去守那破皇城,自己卻在外面逍遙自在,你有沒有點良心!阿姝,我知你在查於奚國被滅之事,你怕與我走得太近牽連於我,可我……”
“臭小子!到了府門前,不進去……”信國公沈恪忠叉腰站在府門外見沈逸珩的馬車停在門外卻半晌不見動靜,只得急切的上前挑開帘子,此番撩開帘子就見車裏兩人正抱在一起,驚得立馬放下帘子,轉身叉腰不是,不叉腰亦不是。孜菂亦愣怔的看向馬車內相擁的兩人,倏爾亟亟的又轉過身去。
柳姝聞聲急忙掙脫,亟亟下車給信國公行禮。信國公見柳姝知書達理,不禁神采飛揚的看向趔趄下馬車的沈逸珩,心中竊喜,以為此番便是要雙喜臨門了。柳姝羞赧的急忙要告退,信國公卻叫孜菂送她,柳姝又只得訕訕的上了上了馬車。
“說真的,臭小子,真不用我上門去提親呀?”信國公叉着腰看向盯着柳姝離開的方向的沈逸珩。“說甚麼呢!她還未及笄。”沈逸珩制止,今日他便是想了一路才說出了適才的話,不知她有沒有被自己嚇到。沈逸珩又想起他設計讓自己宿衛皇城一事,又覺自己想多了。
信國公卻哼了一聲道:“嚯!沒及笄!沒及笄你就做這登徒子的事兒!可真給沈家長臉,老夫還以為沈家這是要雙喜兩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