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郭先生和狼

東郭先生和狼

千月洞大廳,兩個人疊在一起,四目相對。

雷蕾顫聲確認:“真……真的要……”

“真的要采陰補陽,小春花救不救哥哥?”不待她回答,上官秋月溫柔地吻住她的唇瓣,輕吮。

馨香味混着血腥味,在空氣中散開。

心跳驟然加快,雙頰燙得像火燒,雷蕾腦子裏一團亂,他受傷的事不能讓別人知道,現在除了自己,哪裏還有什麼“陰”供他采?難道真要……

上官秋月突然無力地垂首,埋在她頸間,低低喘息:“還不快些?”

雷蕾猶未反應過來,眼中一片迷惘。

上官秋月抬起臉:“小春花?”

大哥你也太強了,都傷成這樣,還能“采陰補陽”!雷蕾總算清醒,駭然——不是吧,真要來段“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不行,太荒唐了!

她漲紅臉,雙手死死護住衣襟:“不行,你你……”

上官秋月打斷她:“還不快扶我去冰谷?”

雷蕾傻了。

上官秋月一本正經:“采天地陰寒之氣,小春花以為是什麼?”

原來是理解有誤,雷蕾長長吐出口氣,隨即大怒:“剛才在耍我?”

“輕薄你。”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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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看多了,一聽到“采陰補陽”就想到兒童不宜的特殊療法,雷蕾羞惱又尷尬,如今被吃足豆腐,還被他笑話,差點沒把肺氣炸,顧慮到對方是傷員,強忍着沒開罵,用力扶着他起身,語氣平靜:“機關在哪兒?”.

黑幽幽的密道不見盡頭,石級在腳下延伸,似通往深深的地府,周圍空氣越來越寒冷,兩個人摸索着,吃力地往前走。

“左,第三塊。”

“左一。”

“……”

支撐着上官秋月的大部分重量,雷蕾歪歪倒倒,走不了幾步就停下來喘氣,並照着指示破解牆上機關,她暗暗心驚,想不到這條密道比想像中危險得多,機關間隔不過二十步。怪不得上次來的時候上官秋月特意走在前面,原來是去破解這些機關了,並不是真要嚇自己。

上官秋月咳嗽喘息,笑道:“小春花真好,待哥哥傷好了再輕薄。”

雷蕾終於怒了:“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

上官秋月道:“不會,我妹妹是好人。”

雷蕾丟下他就走。

上官秋月吃力地喚她:“回來。”

雷蕾裝沒聽見,繼續往回走,當然她也不至於衝動到真離開,實在是幾次三番被他捉弄,想給點顏色教訓教訓他,好出這口惡氣,所以走出不到二十步就停下,在黑暗中側耳傾聽。

上官秋月卻遲遲不作聲了。

半晌,雷蕾兩條腿都快凍僵,想到他帶着傷,忍不住先開口:“我真走了!”

沒有回答。

雷蕾一驚,快步回去。

上官秋月半倚洞壁垂首坐着,身上冷得可怕,似結了冰。

雷蕾慌得搖他:“喂,上官秋月!”

上官秋月醒來:“回來了,沒有令牌走不了的。”雖在笑,聲音卻比先前更虛弱。

雷蕾氣急,費力地扶起他,諷刺:“除了捉弄我,你還有什麼好得意的?就算受傷,身邊也沒一個信得過的人。”

上官秋月道:“春花秋月何時了,有小春花呢。”

從未發現此人臉皮這麼厚,雷蕾沒好氣:“機關!機關!”

“忘了。”

“你……”

“右,第四。”

走了幾步。

“左二。”

“右五。”

……

“葉顏沒死。”

雷蕾停住腳步。

“她沒死,送到一個秘密地方了,”上官秋月低聲安慰,“我就要了她那隻眼睛。”

雷蕾先是喜,后是悲,不知道該說什麼,葉顏沒死,卻連僅有的那隻眼睛也失去了,這還是因為他額外開恩。

原以為她會喜悅,如今沒收到預料的效果,上官秋月不太高興:“她敢背叛我,我饒她一命。”

對他來講,這種處罰的確已經算輕了,雷蕾苦笑:“謝謝你。”.

月光被冰雪反射進來,朦朧的光線里,溶洞顯得更加幽深,二人總算安全到達目的地,雷蕾累得坐在旁邊地上喘了半日氣,這才覺得全身冷得要命。

“好冷!”她抱着胳膊發抖,催促旁邊的上官秋月,“你還不快運功療傷?”

上官秋月道:“真氣反噬,現在不能運功。”

雷蕾愣:“那怎麼辦?”

上官秋月不在意:“過幾天就好。”

要在這裏呆幾天?雷蕾嚇一跳,抖得更厲害:“你冷不冷?”

上官秋月道:“我不怕冷。”

看着袖外那隻微微發抖的漂亮的手,雷蕾沉默片刻,過去抱住他——老娘不是聖母,救命之恩,老娘不喜歡欠別人的情。

上官秋月抬起嫵媚的眼睛,笑起來:“小春花真好。”

真氣反噬,重重寒氣從他身上冒出,他整個人就像個大冰塊,懷裏抱塊冰的感覺可不怎麼好,雷蕾咬着牙哆嗦,口裏冷冷道:“我只是不喜歡有人死在面前。”停了停又抱怨:“這地方太冷了,怎麼住人!”

上官秋月看着她半晌,道:“這裏最安全,你不想留下,可以走。”

雷蕾不語。

上官秋月取下腰間令牌:“你記得那些機關,拿了它,就可以從來路出去,讓銀環送你下山。”

雷蕾看着令牌,冷笑:“你不怕餓死?”

“有一次我五天沒吃東西,也沒死,”上官秋月輕輕將令牌放至她手中,柔聲道,“現在不走,將來或許就走不了了。”

雷蕾果然接過令牌,放開他,二話不說起身就走。

溫暖的懷抱撤去,身上竟真的有點冷了,上官秋月斂去唇邊笑意,左手漸漸抬起,移向離自己最近的那支石筍。

一處機關。

除了他,誰也不知道的機關。

白衣如雪,上官秋月半倚洞壁坐在那裏,左手扶着石筍,直直盯着那道背影,似在等待什麼,反射進來的月光照在完美的臉上,如平靜的水波。

纖瘦的人影已經走到密道口,即將消失。

有一個人將再次被留在這裏。

目光微窒,陡然變得凌厲無比,與此同時,他開始收緊左手,用力……

“你想吃什麼?”那人影忽然站住。

沉默。

手緩緩放鬆,從石筍上移開,收回。

上官秋月微笑:“都好。”.

雷蕾很快就回來,除了吃的東西,還帶了塊厚厚的綿被,原來聽說上官秋月閉關練功,有顧晚的例子在前,又服用過毒藥,銀環素練縱然懷疑,也沒膽量造事,都乖乖守在洞外的月華台上,有求必應。

來去幾趟,日常所須的東西也就齊全了,最後雷蕾竟還搬回一隻火盆,千月洞大廳里有炭和火種,取也方便。別人都不知道這地方,加上密道里機關重重,目前的確只有這兒最安全,看樣子上官秋月的傷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好,所以她打算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

外面天色很快又暗下來。

上官秋月安靜地坐在火盆旁邊,被強制裹上厚厚的被子,風度全無,原本蒼白的臉映着火光,也就有了幾分光彩。

為了不讓人生疑,雷蕾沒有敢要多餘的衣物,夜裏更冷,她只好縮在火盆另一邊烤火取暖。

上官秋月忽然道:“小春花。”

雷蕾惡聲:“我不叫春花!”

上官秋月“啊”了聲,配合地改口:“花姑娘。”

雷蕾噎了噎,揮手:“叫春花。”

上官秋月道:“小春花,我冷。”

雷蕾微驚,瞟他一眼,隨即冷冷道:“你冷,關我什麼事!”

上官秋月道:“過來抱我。”

明擺着就是想吃豆腐,真當老娘是聖母了!雷蕾氣得笑:“你不是不怕冷嗎!”

上官秋月搖頭:“現在怕了。”想了想,他似乎也難以理解,看着她笑:“原來有人抱着這麼暖和。”

雷蕾沉默片刻,掀開被子,鑽進去抱住他。

上官秋月道:“小春花真好。”

被他身上的寒氣凍得直哆嗦,雷蕾也相信他是真冷了,急忙把火盆移近了些,咬牙:“傷好了就出去找別人抱!”

上官秋月笑道:“不要別人。”

旁邊火盆的熱量源源傳來,雷蕾覺得暖和了許多,加上跑一天路也累了,於是打個呵欠,閉上眼睛,不再理他.

大約是受傷的原因,上官秋月很快睡去。

抱着個沉重的冰塊,誰能睡得舒坦,雷蕾到半夜就醒來,全身不舒服,盆里的火燃得正旺,寒氣卻仍堅強地往被子裏鑽。

她忍不住低頭看上官秋月。

雙眉放心地舒展着,眼角嫵媚地翹起,眼睛閉着,再也不見平日算計時那些躊躇與得意之色,他半躺在她懷裏,格外安靜。

這麼久維持着同一個姿勢,雷蕾發現兩條腿都僵硬無知覺了,於是不再多想,將注意力從他身上移開,輕輕挪動一下腿,酥軟酸痛的感覺差點害她叫出聲。

輕微的動作驚醒了上官秋月,漂亮的眼睛倏地睜開,透出無數凌厲之色。

雷蕾嚇得一抖,接着明白過來:“怎麼,怕我害你?”

剎那間,目光已經變得柔和,上官秋月搖頭:“沒有。”

雷蕾輕哼,往火盆里添了幾塊炭。

見她不信,上官秋月解釋:“習慣了。”望望四周:“我十五歲才從這裏出去,有個女的常來逼我識字練武功,有天晚上我偷跑出去,不慎掉進冰澗濕了衣裳,被她發現,打了我一頓,三天沒有再送吃的。”看雷蕾:“她經常偷襲我,若得手,我就吃不上飯了,我不能睡太熟,顧晚他們也都想殺我。”

雷蕾不語。

上官惠分明是把兒子當成殺手培訓,她恨極蕭原,一心報仇,心理根本已經變態。

上官秋月道:“當年她準備和蕭原逃走,先把冰蠶丟到了一個舒洞主不知道的洞裏,事發后她被打成重傷丟進冰谷,就一直藏身在那兒,設計讓舒洞主以為她死了,從此不再來,後來我燒了她的蠶,她差點殺我,餓了我五天。”說到這裏,他微微皺眉:“我在這兒發現南教主的心法,先助她殺了舒洞主,然後殺了她。她一直不知道我的真氣有異。”

雷蕾道:“你知不知道她是你娘?”

“她死的時候我才知道,”上官秋月不在意,“每年中秋,她就會逼我發誓殺蕭原,如今我已經替她殺了。”

蕭原固然有錯,但不是每個人都想殺你,雷蕾想勸他改,卻又閉了嘴,既然走上這條路,就沒有辦法再回頭了,想殺他的人實在太多。

火光映着他半張臉,柔和中透出幾分妖異。

沉默半日,雷蕾道:“睡吧。”.

清晨,幾束陽光從氣窗穿進來,黃黃的,照得洞裏明亮許多,送來淡淡的暖意,盆內炭火已將熄滅。

雷蕾被唇上奇異的觸感弄醒,睜眼。

上官秋月立即抬臉離開,笑得溫雅:“醒了。”

雷蕾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竟已躺在了他懷裏,反應過來他在做什麼,她下意識從他懷中滾開,暴跳:“上官秋月,你你……做什麼!”

上官秋月眨眼:“沒有。”

這種時候還賊心不死!雷蕾瞪眼:“你再亂來,我就走!”

上官秋月不說話了。

回想起此人的惡劣行徑,雷蕾戒心大起,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步東郭先生後塵救了只狼,儘管這隻狼目前傷害性不大,她悶悶地翻翻糕餅,覺得吃冷食不是辦法,忙出去取了些熱菜。

二人吃畢,雷蕾拿帕子蘸着冰水擦臉,上官秋月裹着被子坐在旁邊看她。

“小春花。”

不答。

“小春花,我冷。”

雷蕾不作聲,起身重新添了些炭,將火盆推到他面前,恨恨道:“有火!”

片刻,上官秋月道:“還是冷。”

雷蕾這回真不理了。

上官秋月果然不再說什麼,湊近火盆取暖。

當老娘的豆腐是好吃的呢,雷蕾正在得意,忽然聽得“哧”的一聲,有白煙冒起,伴隨着若有若無的焦臭味,發現不對,她先是莫名其妙,隨即嚇得飛快從地上跳起,口內大吼:“你做什麼!”

上官秋月道:“燙了。”

來不及細看,雷蕾迅速拉過那手,將蘸過水的帕子敷上去,半晌再查看時,原本修長漂亮的手已被燙壞一片,皮焦肉爛。

雷蕾急怒:“想自焚就走遠點!”

上官秋月道:“我冷。”

“所以就把手拿上去燒?”雷蕾無奈又氣悶,冷笑,“總是利用我,這又是苦肉計?”

上官秋月不語。

雷蕾一腳踢開火盆,扯開他身上的被子,鑽進去將他抱住:“你聽着,上官秋月,以前你救我只是因為要利用我辦事,這次我確實欠你一命,所以我會等你傷好了再下山。”停了停,她又補上一句:“你若是再亂來,我馬上就走!”

上官秋月道:“當初你喜歡我的。”

雷蕾道:“我已經不是花小蕾。”

上官秋月看了她許久,點頭:“你不是。”

雷蕾反而愣住。

上官秋月道:“她本來就知道我是誰,還要跟着我,可我殺了個人,她就嚇暈了,然後罵我該死。”

雷蕾倒也能理解花小蕾的反應,夢中情人真是滿手血腥的魔頭,手段這麼殘忍,換了哪個女孩子都難以接受,花小蕾喜歡的根本不是真實的他,或者說,她對他的感情只是一種迷戀,她希望改變他,可他拒絕改變,失望之下她就把氣出到他身上了。

“你一生氣,就給花老爺下毒,逼花家聽命於千月洞,讓她嫁給小白偷心法。”

“她後來找我,是想騙解藥,再殺我,”

雷蕾恍然,原來主動獻身是另一回事,花小蕾不想替他辦事,竟然打算殺他,所以他被激怒,徹底翻臉無情。

上官秋月柔聲:“你不是她,我會對你好。”

雷蕾移開話題:“長生果的事呢?”

上官秋月笑道:“一個假長生果就引得他們團團轉。”

大哥你就是惟恐天下不亂!雷蕾拉過他的傷手開始研究處理辦法.

轉眼兩個人就在冰谷住了十來天,上官秋月雖然可以走動,卻並無明顯好轉的跡象,依舊不能運功,渾身發冷,尤其是晚上。

這日,在地下暗河解決完內急問題,雷蕾正要回去,途經某個洞口時覺得寒氣逼人,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信步進去尋覓源頭。

原來裏面連着個小洞,洞裏堆着十來個大冰塊。

冰里好象有東西。

藉著朦朧的光,雷蕾湊近看了片刻,忽然臉色大變,尖叫一聲就跑。

迎面撞進一個懷抱。

這麼多天,衣衫已經不再潔白乾凈,可那好聞的香味卻從不曾消失,他抱着她安慰:“哥哥在。”

雷蕾略覺安心,顫聲:“裏面那些,你的?”

上官秋月道:“你別怕,我馬上就把它們弄走。”

想到那些活人藝術品,雷蕾頭皮發麻:“沒必要這麼做的時候,你能不能收斂點?”

上官秋月道:“他們想殺我。”

“如花呢,他也是想殺你?你要……”說到這裏,雷蕾忽然頓住,因為她發現了另一件更惱火的事,“你怎麼來得這麼快?”

上官秋月拉着她就走:“方才他們放了信號,必有緊急大事,我們先出去。”

雷蕾甩開那手:“你根本沒受傷,一直在騙我?”

上官秋月道:“沒有,傷好了。”

“什麼時候好的。”

“三天前。”

雷蕾抓狂:“你這三天都在裝?”

上官秋月微笑:“因為小春花想走。”

雷蕾愣了下:“我不想留在這兒。”

上官秋月道:“我會對你好。”

沉默。

雷蕾抬眼看他:“你想活下去沒錯,但我還是不能贊同這些手段,你太危險,殺人也太容易,現在對我好,誰又能保證今後會怎樣?若哪天你不再喜歡我了……”

上官秋月打斷她:“我會對你好。”

相信你的承諾?我的勇氣不夠。雷蕾別過臉:“你已經好了,我要下山。”

笑容依舊溫暖,面前的人卻似乎離她越來越遠,剎那間,他又變回了那個從容不迫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高高在上的千月洞洞主,冰雪般的氣質讓人心生畏懼,再也不是那隻安靜的受傷的狼。

他輕聲:“蕭白找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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