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我,17號
“十七號!十七號!”
聽見有人呼喊,我立刻趕了過去。
我躬下身子背着槍小心而迅速地在戰壕里穿梭着,只為找到聲音的來源。
畢竟,這一仗已經打了近乎一個半月,雙方傷亡也都達數千人,這幾天還算好,只是在夜裏零零散散會有一半個連隊的人衝過來,不過大多是被哨兵發現並被幾挺輕機槍打回去。
我到了聲音來源處,眼前一幕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噁心但更多的,是同情和無能為力。
眼前大聲喊叫十七號的正是我們的班副,等我看到時,他已經是半個班副了。
他見我來了也不顧自己的傷勢硬是塞給我一個物件。
還說著:“必須……必須親自交到秦旅長手裏,告訴他……我很英勇。”說罷便斷了氣。
來不及傷心,敵人幾百人已經沖了上來,我們只得趕緊加入戰鬥,至於班副,除了記憶也就是這一紙遺書了。
敵人也是,開了幾槍傷了幾個人之後邊也撤退了。
我這才緩過神來,我如釋重負,即刻癱坐在地上,摘下鋼盔放在腿上。我想睡覺,但我不敢睡覺,我只能通過想一些亂七八糟的是提神。
我這才發現,其實我是我,我,趙明,易鐸國金省雁門市趙村人,今年二十四歲,大學學歷,正式參軍兩年,上等兵,打了半年仗,我已經不知道我是誰了。
“十七,老秦……”張老大做了過來並說道。
“嗯……”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以這種方式回答。
他長嘆一口氣,說罷便感嘆人生命的轉瞬即逝,半天前老秦還活蹦亂跳的跟個兔子一樣,半天後,我們才發現,這小子是被細狗攆的兔子,死亡,已成定數。
“後半夜之前敵人大概率不會再發起進攻了。”張老大說道。
我默認了。
“說實話,我啊,我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個地主家的兒子,尤其是那種上過大學的、愛打籃球的、愛畫畫的、不知道從哪偷了把結他天天學的這種貨色,我最討厭,說白了,娘炮!”他這種開玩笑的方式我很不喜歡,但我知道,他是想找我說話。
“是啊,我也尤為討厭這些個家族族長的長子,尤其是這些個愛打獵、愛比武、說話不乾不淨的,這些貨色啊,我最討厭啊……”說到後面我都開始閉上眼睛用氣息和他說。
他聽罷便哈哈大笑,我也冷笑了兩聲。
“唉!老秦再過幾天就是三十四歲生日了,據說他兒子都已經上小學了,可惜啊,這麼好個人……”張老大說著就哭了起來。
不哭還倒沒什麼,這一哭,排里剩下了這十六位也都跟着嗚嗚嗚,當然,包括我。
剛入伍那年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反倒是戰友們的鬥志昂揚和進取心潛移默化改變了原本孤僻的我,甚至於被調到前線前一天晚上我們做的動員大會我都作為士兵代表講過話,當然,易鐸的軍隊除了五萬霍波衛軍之外剩下的部隊軍風軍紀普遍很松,我算是幸運的,我在165師的師長是我們金省十年前的狀元郎,同時也是金省第一批軍校生,據說四年軍校念完直接就當了連長,因為帶兵有方軍紀嚴明且為人剛正深受將軍的喜愛,終於在大概四年前當上了我師炮兵團的團長,經過自己四年的不懈努力終於當上了師長,這期間少不了的是質疑甚至謾罵以及小人從中作祟,但他的出現也向百萬易鐸軍人說明出身並非能決定人的一生,
至少在軍隊,是的。
我是佩服他的,他是實打實的泥腿子,不像我是地主家的傻兒子,他實打實是泥腿子,聽說從小沒了爹,是他娘一手拉扯大的,伴隨他童年的除了幾個兄弟姐妹之外就剩三兩至交,他天資聰穎,才從十萬考生中脫穎而出被霍波軍校破格錄取,與其他成績優異的考生共同成為金省第一批軍校生。
倘使讓我寫小說,我或許都寫不出這麼誇張的情節。
“我想我媽了……”“我想我爸了……”“我想……”
張老大哭了之後大家也都哭紅了眼眶,一邊把沾滿塵土的饅頭往嘴裏硬塞着,一邊眼淚從眼眶流出來,連我,也不例外。
我也想家了。
尤其是在這麼一個兵荒馬亂的年份,比起外敵,更加可怕的是易鐸四起的叛軍,少則三五百,多則三五萬,加在一塊甚至比入侵的敵軍人數還多。
我也想家了,尤其是想到十六歲正讀高中的弟弟和十一歲正讀小學的妹妹、威嚴的父親、持家的母親,以及,那個高中認識的——她。
她不是金省人,據說是眺閩省人,是家道中落以及被仇家追殺才逃到金省的老親戚家避難,但再家道中落也是商人,從她高一那年開始他們也有了自己的家,她也考上了雁門城裏的高中,一切都將是新的開始。
等我正式遇見她或是高一下學期了,那天很巧合,巧合到我到在懷疑是不是有人刻意為之。
那時候正值青春,愛運動,愛打籃球,那時候易鐸重點搞輕工,初中時一雙快六百塊的天價籃球鞋到高一隻要不到四十塊就能買到性能相仿的,畢竟那時候籃球鞋都是外國貨。我們這些個學生也都能穿的起籃球鞋了。
當然,這都是次要的,沒有籃球鞋就能阻擋對籃球的熱愛?不盡然。重要的是我們之間的故事。
我至今仍然記着,傍晚,晚風吹走我們下巴尖的汗水,吹進一顆顆本沒能入網的球,同時吹走了那時候本就只有不到一小時的時間就當我們看準時間要回教室了,我們甚至都走到樓底下了,他們幾個集體會操場拉東西,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毛病,竟都不想幫對方拿東西,結果幾個人都走了。我啊自然是不願意等這幾個貨,尤其是被他們爛嘴放出來的狗屁氣個半死。
正在氣頭上呢,也沒注意什麼,竟然每一顆石頭給墊了,我意識到我的腳崴了,於是我就單腳跳着到靠牆的台階上坐着也好查看傷勢。
沒想到我這一坐不要緊,倒是被一個向我跑過來卻扭着頭看後面的同學撞了個滿懷。
我一米八四一百五十斤的小前鋒壯漢根本不怕撞,但我知道我的腳得一段時間好了。
倒是她,我這才看到這是個女孩子,我原以為這麼跑還發出銅鈴一半笑聲的大都是男同學,沒想到這是個女同學,而且還撞我把自己撞倒了。
我不是什麼文明人,不懂什麼紳士不紳士的,只是脾氣不算壞,見她一邊捂着頭慢慢站起來就揉屁股的樣子我也不忍心,我便說出來那句千古名句“你沒事吧”。
她漫不經心地看着我邊揉胳膊邊說著沒事,活音未落就扭頭看後面,看完就又跑了。我心裏極度不爽,因為我的腳切切實實傷到了。
我也沒多想,因為初中時候我就受過傷,這種等級的上塗點葯過一個星期就可以去操場站着,兩個多星期就可以打球了。
我沒太在意,就回宿舍取葯去了,半路遇見個同班同學見我受傷就來摻着我,其實只是不想上自習課。
半路我託人給老師稍個口信,說我受傷了,就去宿舍了。
剛到門口就又碰見那個“女同學”。
我見她衝過來便即刻閃遠,索性這次沒撞到我,可這次我也終於看見到底是什麼讓她跑這麼快。
後面是另一位女同學,顯然,第一次撞我的那位和這個是有事故的。
我剛看到那同學的臉就淪陷其中,那一瞬,我只看到了天上的仙女踩着雲飄下來,仙女越飄越近,越飄越近,最終撞到了我身上。
我本抬起的右腳又重重落在了地上,我知道我這次估計得有一月左右時間只能在宿舍和教室來回移動了,估計得去找老中醫接骨還得住拐杖。
但當我看到她那一刻,肉體上的疼痛已經不算什麼了,甚至於我還想讓她多撞一下,這樣又是一次近距離接觸。
表面上我還是強裝鎮定並詢問對方,女生見那個怪物跑遠了便不在追趕,而是給我道歉,我哪管的上這些,只是獃獃地看着她的臉,不算太白,眼睛不算太大,鼻樑不算太挺,嘴也沒有小說里寫得那種,但加在一起就是讓人很難不心動。
我意識到我是一見鍾情了,但我不禮貌地只是人家的臉着實讓人家有些尷尬,便低下了頭,我也尷尬的四周亂看。
她突然說我的腿流血了,我才看見是樹枝掛破了,她認為是她的原因,於是硬要給我包紮,然後經過幾分鐘的寒暄我就獲得了新物品——隨身手帕一張。
那一晚上我都沒睡覺,知道他們下晚自習回宿舍我才傾訴了我的興奮,當時有個外號叫“萬事通”的通過我口述的長相和對手帕的觀察最終將目標確定在了兩個人身上,要麼,她就是六班的班長,要麼就是十一班的語文課代表。
可問題是幾分鐘的寒暄中我已經知道了人家的姓名和班級了。她是七班的,叫馮英敏。
我每拆穿他,放任他們幾個第二天去十一班和六班,而我則是偷摸去七班和她再見一面,我知道手帕是送給我的了,畢竟帶過血的東西怎麼作隨身用品呢,可我還是假惺惺去還手帕,我知道她不要我就說送她東西以表歉意和謝意。
別說之後的我的那些兒子們了,就連我都懷疑我是不是變得太快了,因為以前的我是個不折不扣的二愣子,別人說沒事我就不管,別人對我矯情我就直接開罵。
我最後送了她一張我手繪的球員,素描,原型嘛,是我搭上小半個月生活費求爺爺告奶奶從林同學那借來照相機並請校隊一隊的主力分衛劉學長出山做模特,至於我給她說的,我說是偶然看到別人打球覺得很漂亮就憑藉想像畫出來了。
就這麼一來二去我們兩人也熟絡了,我對她也有了些了解,她是獨生子女,最好的朋友就是我那天看見的瘋子,不過現在也有我。
她身高167,體重101斤,我覺得很瘦很瘦了,況且她在女性平均身高只有155的金省確實算是大個子了。當然我也是,好幾個鄰班和我們班好幾百人比我高的屈指可數。畢竟我向來是將自己按照187算的。
再之後在某個稀鬆平常的傍晚,我們確立了戀愛關係,那時候我很害怕,怕影響學習,怕影響打球,怕影響我的一切,但更怕的是怕影響到她,再者怕的是這種高中時期的所謂“戀愛關係”不會長遠,得到的也只是長輩們的勸告和呵斥。
但,這場仍未終止的戀愛着實讓我成長很多,我依然保持着年級前三百的成績,而她也在不斷提升自己,到最後她已經是年級前二百了,而那時的我也已經傾盡全力到了年級前一百。
後來我們讀同一所大學,那四年是我最快樂的四年,後來我去當兵,她滿是支持並承諾會等我回來我們就結婚。
後來,打仗了,我或許永遠留在部隊,或許能回得去,但無論如何,她都是在我的世界裏除了國家之外同其他親朋一樣的第二重要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