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戚戚（上）
烏雲隱天蔽日，暴雨伴隨着風壓，使人心頭沉悶。不時的電閃雷鳴似在警告來人，莫要再企圖向前。
“這是，夢中的木屋？”
向山林深處進發約莫一小時，眼前赫然是那間向儒曾過夜的木屋。
封則停下腳步，語氣認真道：“原來那晚干預你夢境的第二道力量，就是從這裏發出的。那就好辦了，說明他老人家是有心幫助你們兩個小傢伙的。”
“他老人家？”向儒若有所思，跟隨封則上前恭敬立於門外。
封則持晚輩禮欠身作揖，富有穿透力的聲音蕩然傳出：“晚輩封則有事相求，還望守陵人前輩現身一敘。”
沉寂須臾，蒼老聲音從門後傳來：“咳咳……就知道會引來你魂序之人。”
隨着話音落下，木扉緩緩打開，正是向儒見過的凍僵老人。
老人背着手，雙目一直閉合，示意兩人一貓進屋。
灶爐中仍有乾柴熊熊燃燒，火光照亮了半間屋子。
讓兩人在沙發落座后，老人一言不發，回到自己的那個房間。
向儒還疑惑不已，卻見封則將傘放在爐邊，心平氣和靠在沙發上，不多時正色開口：
“守陵人身處陰陽交割之中，往往是肉或魂天生有損者承擔，讓他們不至於幼年去世，代價便是終身守護一方無根之墓。
“天地間總有人無法善終，成為孤魂野鬼，於是便有了這無根之墓，提供魂之安處。顯然，那雯婆子兩鬼便是此般。
“這位守陵人已將近歸寂，因此對墓地的約束難免有所紕漏，放得惡靈為禍人間。不過你也別因此責怪他，守陵人一生孤寂，鎮守陰陽，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也唯有那墓冢魂靈相伴，憑已要油盡燈枯的身軀完成最後的職責。
“他這些日以來，定然也是愧疚難安，見到我這個魂序維繫人更是自責，然，一方無根之墓內魂魄何止千百，他在臨去之時能鎮守住其餘惡魂，已經值得尊敬。”
微微睜眼掃過向儒的神情，封則暗暗點頭，輕撫沙發角落的小幽，接着道：
“先養精蓄銳吧，待到黃昏時分，日月交替一刻，他老人家才能打開去往無根之墓的通道，而後直到人定將終、也即陰陽輪換的子夜到來之前，便是我們唯一救回以沫的機會。”
“兩個時辰么……”向儒默默記下這些話，還欲開口詢問什麼，卻被封則打斷。
“至於進去后該如何，我也一概不知，只知道那無根之墓內定然兇險萬分，每時每刻或許都比你先前的夢境要險惡數倍，更別提那兩妖邪會怎麼阻撓。”
“另外，如果迷失在那裏，便是真正陰陽永隔——我為魂序，維護陰陽秩序本就是我的職責所在，而你，可想好，確定要與我同去？”
看見向儒那堅定的眼神，封則勾起笑容：“你不去我興許還真沒多大把握救出那女孩，不過以我這些天對你的觀察，這種情況倒也不怎麼會發生。”
“那就先好好休息吧，珍惜現在的安穩與平靜，一會要面對的，可是你絕無法想像的存在……”
“喵~”
兩人一貓紛紛寧心靜氣，等待日夕時分到來。
屋外仍是雷電交加，大雨如注。
如山黑雲壓得很低，紫黑色雷渦仿若要吞天噬地，也不知這雷雨是想沖刷洗凈罪惡，還是欲要掩埋所有希望。
在木屋所處看不見的地方，夕陽逐漸西落，染紅了遙遠天際的雲霞。
吱呀——
老人從房間走出，
封則二人連忙起身，小幽也跟着跳下地面。
“咳咳……”衣衫破舊的守陵老人依舊沒有睜開眼，杵着桃木拐杖，走至沙發前，一副要搬開它的勢頭。
“我來幫您。”向儒忙上前，用力將沙發推動至一旁的空曠地面。
原先沙發位置底下，竟是一個地道入口模樣的通道。
老人微微點頭，從一旁爐灶上取過銹跡斑斑的刀具，手上一用力，將自己拐杖削下一小片，又戳破自己干皺的手指，滴下一滴血液。
暗紅血滴剛落在其上，便如雪花消融般浸入其中，染紅整塊木片。
而後，老人放好刀具，將浸血木片遞給向儒。
向儒心中疑惑，卻是恭敬接過，鄭重放入懷中口袋。
“多謝前輩！”一旁封則向老人鞠了一躬，似乎知道此舉用意。
老人搖搖頭，僵硬佈滿皺紋的臉上隱隱露出和藹微笑，一晃眼又消失不見，彷彿錯覺。
“咳咳，老朽就不送二位了，祝此行順利，咳咳……”
回應蒼老的聲音后，封則掀開入口，彎腰朝下走去，向儒也跟隨其後，抱着小幽低頭向內深入。
地道極深，兩人已經持續朝斜下方快步走了三分鐘，通道這才變得平緩且能讓封則挺直身子。
封則的特製手電本能照亮百餘立方空間，在這通道中卻好似有無形迷霧阻隔，只能看清一米見方區域。
“跟緊，我也不知道前方會遭遇什麼，守陵人前輩送你的木片內浸有他的陰陽交融血液，一定收好，關鍵時刻能保我們一命。”
地道幽森且狹窄，兩人接着謹慎前行了數分鐘，通道變得開闊起來，向儒不由緊張起來，一手抱着小幽，一手放在懷內木片位置。
手電的光線範圍漸大，照射在前方，兩人清晰看見一扇散發著幽光的巨大院門。
“這裏面，就是無根之墓了么？”向儒低聲詢問。
“或許是，或許不是，每一方無根之墓內部形態都不一致，我也完全猜不到門后是什麼，總之，時間緊迫，謹慎一些，準備進去。”封則神情肅穆，收起手電，小心翼翼推動大門，觀察門縫后的場景。
門后一片漆黑，封則皺眉，索性推開可供通過的空隙，打了個手勢示意向儒跟上並隨時準備應對突髮狀況。
隨着兩人一貓緊張進入門后，“砰”地一聲，身後大門轟然緊閉，整個空間變得明亮。
眯眼往後看去，來處已經變成一堵高牆，不見大門蹤影。
而眼前的，竟是一幢宏偉的三層白玉別墅！
不遠處走來一名管家模樣的中年人，臨近後行禮，神情恭敬道：“二位貴客舟車勞頓，請隨我前往大廳稍事休憩，溫林老爺已恭候二位多時。”
語畢，也不看兩人反應，轉身朝別墅走去。
向儒皺眉，與眼神中掠過恍然之色的封則相視一眼，跟隨而去。
“如果我的經驗沒錯，這裏是主墓衍生的怨界，其內包含了墓主的怨，我們要做的就是找出怨的源頭，並解決它，才能破除怨界，進入真正的墓地。”
封則看了一眼昏沉的天色，接着悄聲道：“這裏的時間應該與外界相通，我們還有不到四個小時的時間，解決這位墓主的怨，去救以沫。時間緊急，一切隨我行動。”
微微點頭，向儒將小幽放下讓它自行跟隨，而後調整懷中木片位置，方便隨時取出。
“老爺，驅魔師已帶到。”進入金碧輝煌的別墅大廳，管家躬身行禮告退。
一名英俊而富於成熟氣質的中年男子迎面走來，豪爽地打起招呼：“兩位驅魔師，以及——”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幽，頓了頓接着道，“以及這位小驅魔師，辛苦各位來到這裏，接受我的委託。傭人已備好餐點，三位是否要先行用餐，前往客房休息一晚，明日再進行驅魔儀式？”
“不必了，我想還是儘快解決問題為佳，不介意的話，我們準備一下，就直接開始探魔了。”封則壓低聲線，熟練地回復道。
被管家稱作溫林老爺的男子點點頭，也不多言：“那就祝三位一切順利，我會吩咐下人們不來打擾，有需要請隨時通過別墅內的固定電話呼喚管家，我便先行告退了。”
封則閉眼點點頭，男子便從一處過道離去，彷彿對“驅魔師”們很放心。
“已經七點半了，我們還有三個半小時，”封則抬頭瞥了一眼巨大的金色落地鍾，根據自己無數次維繫魂序的經驗開口道：
“分頭行動吧，尋找一切可能與怨相關的線索，在九點人定時分前回到這裏集合，在那之前不會有危險，且對我們的行動沒有什麼限制，之後這個怨界應該就會開始出現各種異變了。”
“好。”見對方篤定的神情，向儒答應下來，不過還是決定隨時保持謹慎地去尋找線索。
“你去西面，我負責東面。”說完，封則快步轉身去往東邊走廊，向儒也不敢耽誤時間，帶着小幽便朝西邊走去。
“一點信息都沒有，這要如何尋找線索？又不是真的會什麼探魔。”腦海中似存在着指針飛轉的時鐘，緊迫之下向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目前知道的信息只有這別墅鬧鬼，那名為溫林的男人請我們來驅魔，卻完全沒有告知我們任何細節的意思。而想來應該是為了防止萬一露出身份上的破綻，封則也沒有詢問。”
向儒的目光在這巨大的別墅迷宮內掃蕩，隱隱抓住了什麼：“整整三層樓，這麼多房間，不可能全是溫林一個人和傭人佔據。他看上去也有四五十歲了，那麼他的親人呢？去了哪？”
“要調查清楚，這棟別墅內是否曾經居住過他的親人，亦或是其他來此停留過後不見蹤跡的人。那麼首要前提是，我需要知道這位溫林老爺的一切信息。”
向儒找到一處座機，按下數字2，詢問了管家關於別墅的構造和區域劃分。
“呼，”掛下聽筒，向儒平復下緊張的情緒，“果然多問多錯，沒想到連這個都提前告知過‘我們’，還好編出個去的別墅太多，所以弄混淆了的蹩腳理由，勉強糊弄過去。”
叫上一路以來沒什麼存在感的小幽，他找到上樓步梯，暗自琢磨：“我這西面的一樓會客玩樂，二樓辦公閱覽，三樓休憩放鬆，先去二樓看看能否找到什麼資料吧。”
腳步略急促地走過一間間‘圖書室’、‘收藏室’、‘工作間’、‘研究室’等若干房間，向儒不禁感嘆於有錢人的富裕，最終眼睛一亮，進入‘資料閣’。
摸索着按下門邊燈光開關，環視一圈，寬敞房間的構造收入眼底。如山的文檔資料夾排滿了一列列長櫃，粗略看去，幾乎都是各種土地拍賣、資源開發、企業合作的企劃備份。
顧不得思考為何這些看上去是商業機密的資料毫不設防，任由自己翻閱，向儒飛速瀏覽着一排排資料，終於找到“溫林集團”的相關資料。
只是，翻閱了十數分鐘，除了加深對這位溫林老爺富有的印象之外一無所獲。
時間已然接近晚上八點，還有一個小時出頭便是人定時段到來，按封則所言，真正的詭異那時就會出現，定然不會再有現在這般安寧的探索環境。
心急如焚中，向儒飄忽的目光落在角落一處收納了數疊半人高報紙的櫃枱。
“按以往我看的恐怖小說經驗，很多事件都會以報紙記載的形式呈現。既然男人現在才尋求驅魔人幫助，或許可以查找一下近期的當地報紙有沒有什麼線索！”
草草翻閱，可以看出報紙按時間順序堆疊，有幾沓已然泛黃髮脆，而外面的幾疊則是完整如新。
“2010年……先前看那些企劃還沒注意到，這個怨界是發生在十多年前的故事。”
一張張快速掃視頭版信息，向儒幾乎將這一年的三百多份報紙頭條全部看了一遍，只覺頭暈腦脹，根本找不到任何有用線索。
鐘錶上的時針不知不覺已經超過8這一格少許，向儒已經拋開習慣的禮貌教養，手上動作飛快，身邊看過的報紙肆意散亂堆疊，快要將他膝蓋都掩埋。
“不行，不能在這一個死胡同白白消耗時間，先去其他地方查找可能的線索！”
揉揉眉心，緩解已顯露血絲雙眼的疲勞，向儒撥開散落的報紙堆，走出資料閣。
“辦公層看起來都是非常正式的各種文件物品，完全沒有個人家庭信息。剩下的時間便着重放在第三層，希望會有在此居住過的人留下痕迹，沒被徹底清理。”
噠噠噠。
繞了半圈后，向儒三兩步並作一步地跑上三樓。
三樓牆體結構比下兩層要清晰明了許多，稍稍留神就能看清整體佈局。
“呈五邊形佈局的五個角都有房間，一個個進去看吧。”
向儒不敢耽擱，直接進入距離自己最近的房間，打開燈光凝神觀察。
豪華的卧室佈局，卻彷彿從沒人進來住過，一切井井有條整潔有致，看不出任何人留下的痕迹。向儒一一仔細查看衣櫃、床頭、書桌、浴室等每一個角落，都沒有任何發現。
他眉頭緊皺，焦急地抿着嘴唇前往第二、第三個房間，然而結果完全一致。
推門而入第四間卧室，向儒習慣性地順手開燈，卻是發現燈光並沒有反應。他愣了一下，從口袋取出昨日得到的紫光小指燈，用以照明走廊燈光探不到的區域，仔細觀察起每一個角落。
“還是一樣，打理得不見半點過去痕迹……不對，床腳那裏有一塊很淡的黑色！”
不知怎麼，向儒回想起平日在看影視劇時，爸媽曾解釋過血液即使經過處理，在特殊試劑噴洒后，也能在紫外光下照出熒光蹤跡。
黑暗而僅有微弱紫光的房間中，向儒心頭莫名泛起寒意，猛然回頭，什麼也沒發現。不過不知是否為錯覺，被自己完全推開的門似乎略微掩合寸許。
側過身子，隨時注意着房門，向儒低頭貼近嗅了嗅床腳那塊木板——除了木頭的味道，什麼也聞不到，且就算貼近，也看不清那塊深色痕迹是什麼來頭。
窸窸窣窣~
“！”向儒猝然後退，全神貫注盯着方才幾乎就在耳邊響起奇怪聲音的床底。
撻、撻、撻。
門外傳來極細微的墊步聲，伴隨着向儒的心跳傳入耳中。
“喵~”
一隻黃綠色眼眸散發幽光的黑貓映入視線，正是差點被向儒遺忘了的小幽。
“呼，你這傢伙，要嚇死我。”向儒長舒一口氣，無奈地開口。
“喵喵~”小幽轉身扭頭，似在示意向儒有所發現，讓他跟隨自己。
向儒疑惑不已，目光卻是重新平靜些許。
重新轉頭看着床腳，一狠心，將落地床單猛然掀起！
窸窸窣窣~
一隻蟑螂模樣的黑影疾速竄往另一頭，看得向儒眼角一抽，倒也放下心來，走出房間跟隨小幽。
“咦，你在最後一間卧室有發現？”
打開燈光，熟悉的房間佈局，卻是多了滿屋的白紗。
繞過轉角，向儒瞳孔一縮——其他房間放床的區域，這裏卻是放了一張陰森靈床！
靈床前放置三盞琉璃燭燈，其後是一張木桌，上面擺放着一張三人合照！
不顧啃着貢果的小幽，向儒壓下心頭抵觸，上前端詳合照具體——
兩名衣着華麗的老年夫婦，一臉滿意而喜悅地笑着，而在兩人中間的美艷女子，卻是表情麻木雙目無神，只有勉強擠出的一點點嘴角弧度。
“這女子……好像在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