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當此去
抬掌,掌心淡金靈力流轉,凝漩而動,一掌拍向老道天靈蓋上,魔氣徹底散去,望着天上,一片湛藍,多有不舍,也有悔意,眼中清明許多,老道還有多條路以走,孫侄仙府當職,他自然跟着沾光,學些粗淺道術,不說教化鄉里,衣食無憂還是可以的,人生多是無奈,卻無是奈何,古稀之年,卻落得如此下場。
那少年還在地上爬着,鮮血染衣,耗盡最後一絲力氣,直至最後,還看着柴堆燃起的熊熊大火,伸手向前抓去,暈了過去。
白秋轉頭,火勢已不是人力可控,幾人抽拉着柴堆,妄想能減輕火勢,白秋緩緩伸手,掐訣想要祭出道術,卻聽見嬰兒啼哭,接着吹起一陣凌冽寒風,火勢瞬間覆滅,連嬰兒襁褓都未曾燒到。
“風靈雪體!”白秋稍顯遲疑,卻帶着一抹震驚,喃喃道。
伸手將嬰兒緩緩牽引至懷中,啼哭聲嘹亮,眾人鬆了口氣。整合之下,只有寥寥數民還能站起,一起望向白秋。白秋悲至心底,豎指為劍,斜指身後,白秋石像輕輕嗡動,璞聲輕響,順着斜面墜地,一分為二,切口平整。
道袍生風,緊接着雙膝屈地,這一跪,跪出仙人風骨“仙門執事白秋,愧於仙門道心,愧於一方民眾。”,眾人驚慌,可受不起如此大禮,白秋長跪不起,眾人急忙攙扶。
“亂用外戚,致使整村遭此災禍,以後不必來此上香,白秋已無臉收受。”白秋依舊一臉愧色。
“是我們聽信讒言,才造就如此局面。”張嬸一臉悔意,嘆息說道“活了大半輩子,卻依舊愚昧不堪。”,羞愧難當,張嬸率先跪了下去“咎西畀觀村張氏向仙人請罪。”
村中民眾紛紛下跪,畀觀村一百二十人向仙人請罪。
神色複雜,白秋將一眾人扶起,舞象之年總少不了意氣風發,劍宗歷練之時,他途徑此地,此處還是山匪橫行,出手救下一村百姓,又將村民囤積一年的糧食從山匪手中搶回,感恩戴德之下,眾民懇請在此立廟,至此,他也成為仙府中資歷最淺,立廟最早的道人。
嘆世事無常,時至今日卻是如此境地,安撫眾人,也總算落定。一旁少年圍童齔,那昏迷少年微微轉醒,有些虛弱。剛一睜眼便一臉驚恐,驚慌失措地倒爬而出,縮在石台一角,怔怔失神,口中呢喃“妹妹……妹妹……”。
問了一句誰家孩兒,村民紛紛解答,白秋上前,俯下身子,將嬰兒往那少年身前遞了遞“妹妹在這兒。”,那少年輕輕抬頭,身形微微顫抖,頭髮略顯凌亂,眼神如同一潭死水,不起一絲波瀾。
忽而,那少年一口咬向白秋虎口,幾番力氣便有鮮血滲出。凄厲聲起“你還我妹妹……你還我妹妹……”。眾人急忙拉開,這少年受了不小的刺激,情緒十分不穩,幾日內,父母失蹤,妹妹差點被當做祭品,奮力之下,依舊沒作任何改變,結果是好的,心中卻依舊是條疤痕。
“這孩子也是苦命,仙人勿怪。”說著,張嬸便要為白秋包紮。
“無礙,只是見這孩子資質尚佳,想帶回仙府培養一二,來日,必成大器。”白秋回絕,那兩排牙印,根本無傷大雅。
“仙人這是要收他們為徒?”張嬸驚喜道。
白秋輕笑,卻是搖了搖頭“我資歷尚淺,等回到仙門,再為他們找尋明師才是上策。”
“這事自然是好,可父母失蹤,卻沒人能做得了主。”張嬸頗有疑慮,略表遺憾。
“仙人慎重。”一道粗狂的聲音響起,跛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來,靠在石台另一側,大口喘息着。
循聲望去,跛安襤褸的衣衫一身血跡,頭髮更顯凌亂,那眼睛上的凶光卻弱了幾分。微微皺眉,白秋來到跛安身前,四目相對,跛安熾烈的目光絲毫不遑多讓。
“月令七殺,阡忻安。”白秋緩緩開口,心裏卻萬分震驚。
阡忻安微微一笑,卻是比苦還難看,還有人記得月令七殺,記得他阡忻安。“可知他是誰的兒子?”阡忻安喘着粗氣問道。
白秋也不答話,隱約猜到事情沒這麼簡單。“近來四十年,武道大磐聖境,成名二十年,以聲名再壓二十年,若非退隱,江湖百年,將一人獨享。還有你們仙府,玲瓏弦音乃獨絕天才,桃李花信已成大乘圓滿,又有幾人能夠做到。”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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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安說道。
已不止是震驚,若真如此,牽扯甚多,已不是他能左右。可這兩塊璞玉若不經雕琢,實在可惜。
陷入為難之際張嬸開口道“何不問問他自己的意見。”,張嬸自然不知白秋為難之處,倖幸開口。
同時望向幾個孩童,一旁,王小虎伸手在任天笑臉前晃了晃“天笑,是我,小虎。”,任天笑情緒總算穩定下來,看向王小虎的眼神少了幾分警惕。見有些效果,王小虎輕笑,又指了指自己,指了指斷骨的手臂。
恢復幾分清明,任天笑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兩個孩童相擁痛哭,這一哭,哭盡了心酸無助,哭盡了孤苦伶仃。
空山寂寥,無鳥語,那少年痛哭聲久久不散,王小虎紅着眼眶,輕拍少年後背“好了,沒事了,羊鬍子老道已被白秋殺死。”
眾人這才敢上前,張嬸試探着問道“笑兒,白秋仙人要收你們兄妹為徒,你可願意?”
任天笑這才看向他們,和王小虎一同起身,掩袖擦乾淚漬,頗為固執“我不願意,我要等父母回來。”,張嬸頗為小心“孩子,等父母回來,我們幫你知會一聲,他們要知道孩子在仙府修行,指不定會有多驕傲不是。”
無論如何去說,任天笑就是不願,可急壞了眾人,這可是莫大的機緣吶。
“我來勸說如何?”一旁王小虎吊著一條手臂上前,任天笑正要開口,王小虎對他說道“你先去道場邊兒上石頭那裏等着,我隨後就到。”
眼神真摯之下,任天笑慪氣朝那石堆走去。“我試試,實在不行,我也沒辦法了。”王小虎遞出安心的眼神,正要快步跟上,卻被一隻大手揪住耳朵,半截老松一般的枯瘦剌得他半邊臉生疼。
不惑之年的中年要比其他人蒼老一些,佝僂着背,頭上裹巾發白,卻異常乾淨。“仙人看看,我這孩子可還有出息。”,白秋摸向王小虎腦後,一種摸骨測機緣的仙門手段而已,此刻王小虎還在鬼哭狼嚎着。見白秋面色有些為難,不惑中年開口“仙人但說無妨,我也就圖個安心,真沒啥出息就和我一樣,天天打柴也挺好。”
“這孩子雖無仙緣,卻有一定建樹,順其自然便好。”白秋淡淡開口,後半句沒說,這孩子命中還有一劫,度不好……
“仙人,你看我們家孩子……”
村民一擁而上,白秋倒是有些手足無措,如此機緣,萬一真走了狗屎運,在這十里八鄉也算是一件美事,可大部分下來都是一句話順其自然,那是相當委婉了。陳八斗、李二斤也被自家父母拉去摸骨,說是孩子有些機緣,卻不在仙道。
秦柱子一個勁在人堆里擠來擠去,卻是越擠越遠,秦家父母大聲呼喊着“這孩子,逮到了非把他腿打折不可。”,秦柱子天生疲怠,可不想湊這熱鬧,將腰一弓就要開溜,卻沒成想一個人站在他跟前,抬頭一看,王小虎一臉壞笑。
被揪着耳朵提到白秋面前,秦家父母訕訕笑道“孩子頑劣,不抱多大希望。”,那眼中分明是期待,白秋沒說什麼,將手按在秦柱子後腦,本也不抱多大希望,神情卻明顯一驚,手換了個位置,神情上的震驚沒有半分消退“陽爻!”
修行奇門道術,首先便得擁有靈根,這三寸一塊骨生於腦後,又分十品,一品為元靈根,仙府初道至今,只此一人,那便是張道陵君,二品陰陽兩爻,今日遇見,便是第二個陽爻靈根,三品三清靈根,劍宗宗主便是,四品四相靈根,傳聞四國皇室,概率會是此靈根,五品五行靈根,卓絕大磐聖境,聰慧玲瓏弦音,恐怕都是五品靈根,六品六甲靈根,儘是爻天府長老,七品七星靈根,算衍天機的好手,一出世,便以一國之師培養,八品八卦靈根,儘是陣法大家,九品九宮靈根,統籌得天獨厚,十品十方靈根,無一不是仙府支柱。十品有稀有匱,卻無強弱之別,修習圓滿,皆是大神通。之所以震驚,是這陽爻靈根,是天聖劍宗百餘年最為缺少的,由此,陣法此類,隱隱有被爻天府壓上一頭之勢。
“此子天賦……”話還沒說完,秦家父母立刻壓着秦柱子跪下“吾兒秦家柱子,願意追隨仙人。”,再看不明白也就與那痴傻之人無二了,為此,秦家父親還往秦柱子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腳,這才迫使他跪下。
啞然失笑,這狗屎運竟真的落入這一村之中,王小虎早早與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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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坐在了石頭上方,已快至午後,陽光有些暖烈。
半躺着身子,這兩塊巨石,就算蹲坐五六個成年也是足夠。任天笑屈膝坐着,望向眼前風景“你不用勸我,說是不去,那我定是不會去的。”,王小虎起身,抽掉嘴角銜着的枯草“這可是大機緣,不過俺不勸你,俺要走了。”
“我說我……”任天笑只聽進去了前半句,話已說出口,卻忽感不對,不可思議地看向王小虎,眼中疑惑。
王小虎輕笑,重複道“俺要走了,去外邊兒看看。”
“為何?”任天笑脫口而出。
王小虎看向他“沒別的,你說這村裡人,咋就那麼容易相信那羊鬍子老道的話。所以俺想去看看,看看所有人是否都是這般。”
今日之事影響甚多,不奇怪王小虎能有如此想法。
“什麼時候動身?”
“即刻。”
“笙叔會同意嗎?”
“管他呢,他已經追不上我了。”
王小虎做事向來風風火火,不問出處,不問歸期“父親還能動,再不出去,恐怕就真的沒機會了。”
想要寬慰,卻是沒那個由頭,自己還是漫無目的,又怎懂勸說他人。
“看見沒,你沒這個命,回家老老實實跟着你爹讀書,能混上個秀才,跟你爹那樣教書,也算出人頭地?”陳家母親數落着自家兒子,陳八斗也算是認命了,打着哈欠一一應下。
跳下巨石,見一人孤苦伶仃,是那李家二斤,母親沒來春祭,來了也少不了尖酸刻薄的罵聲。“二斤,以後該是如何?”王小虎問道。
李二斤倒是樂觀“走一步看一步,自家良田荒廢許久,已被官府收去,我已經有些力氣,大不了開荒,官府還能獎些碎銀。”
見任天笑走來,白秋迎了上去。任天笑微微拜身“謝過白秋仙人好意,不過我還是希望留在此地,等父母歸來。”
“你可知你父母是誰?”跛安掙扎着,還是沒能站起,眼中卻是多了幾分神采。
村南農家,任千行之子,最顯而易見的,卻不是最終答案。跛安緩緩開口“你父親初入軍伍,只是無名小卒,後任伍長,什長,都伯,百人將時,領一百三十士卒,殺入敵軍腹地,斬六名騎都尉,生擒四品監軍,嶄露頭角,后連升三品,作殄虜護軍。崢嶸之下,三次掛封五品將軍,分別為討夷將軍,破虜將軍,昭烈將軍,文帝二一年,奉命派遣并州邊境,任西戎校尉,期間痛打典軍中郎將,降職不降權,任曉騎游擊將軍偏將,后立奇功,為四品奮威將軍,再後來為三品中領軍,西境戰亂後期,已是二品驃騎將軍,平息戰亂,已坐穩一品大將軍。已封無可封,成一字並肩異姓王,立起任字大旗,封地兵州。”
從未聽父親說過此等隱秘,任天笑滿是震驚,白秋想要阻止,跛安擺了擺手說道“讓他知道並非壞事。”
“當年江湖燥動,你父親主動請纓,帶五百甲士,使得整座江湖再也抬不起頭來,也就有了後來的月令七殺,說來也巧,我自詡天賦絕頂,剛一出世便是一品宗師,第一次任務便是月令七殺,對上你父親,卻依舊是心境大跌,可我並未放棄,縱然七殺被滅,我依舊追殺了你父親二十餘年。”
“然後落得如此境地?”白秋一陣唏噓。
“大磐聖境,何等氣魄。”跛安也從未夠悔。
“為何告訴我這些。”任天笑心顫道。
“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認清,江湖上早已無你的容身之處,廟堂上,百官彈劾之下,你父親已是舉步維艱,不得不退讓至此,你認為他們允許第二個武昭聖出現?商,仕,農,你又能探尋出何出路?至於仙門修道,就看這牛鼻子肯不肯為你開道。”
似乎看出任天笑顧慮,跛安繼續說道“放心,你父親乃唯一大磐聖境,加上你母親那玲瓏心思,能傷到他們的,恐怕是還沒出生。”
任天笑猶豫着,最後一句話卻讓他振聾發聵“與其等他們歸來,不如練身本事,去找尋他們。”
一下子清明,任天笑看向白秋,眼神堅定。白秋點頭,轉身向跛安作揖行禮“謝過前輩。”
少年當由此處去,躊躇滿志天地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