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心將行
一路向北的將軍,紈絝的三皇子,仙門弟子還有一個身戴鐐銬的重犯,在一個馬車裏絲毫不顯擁擠,還能多放下一個几案。
几案上,琥珀棕色五爪龍紋杯被放在中央。杯體上九條黃龍活靈活現,彷彿下一瞬,便要破杯而出。
“幾日奔波,就為了這個?”秦柱子口無遮攔。
“這只是你們看到的。”三皇子裝着深沉,接連搖頭。
“除了雕工精細,也沒什麼出眾之處。”沈崇陽仔細端詳,輕輕敲擊杯體。
“取些水來。”三皇子終是忍不住,想要展示一番。
水袋被任天笑遞去,三皇子拔去木塞,順着杯壁緩緩倒入。水光映着杯上龍紋,光芒似乎更盛,水光投影在車轎頂端,如同一方新奇世界,九條龍活了過來,九龍入水,形神各異,水光蕩漾呈現出九龍爭輝的景象。
“嗯?哪兒來的酒香?”帶着鐐銬的老者湊了湊鼻子。剛想反駁,眾人發現確實如此。
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白玉盅,三皇子分給眾人“嘗嘗如何。”,酒剛一出,便伴着低沉的龍吟,車轎頂端的九龍爭輝也在變着模樣。
“咳咳~”茶香薇率先被嗆到,伸出舌頭呼出酒氣,也在這時,她感受到了異樣,咂着嘴滿臉不可思議“入口苦,入喉辣,入腸百轉,回甘,香。”
“茶香薇不懂酒,居然能喝出如此滋味。”沈崇陽急忙一飲而盡,酒剛入腹便如奔騰巨龍,將龍氣馴服,長舒一口氣,脫口而出“痛快!”
眾人紛紛飲下,加之體悟,各有各的滋味,魏慶延品出千軍豪邁,老者品出相知不晚,三皇子品的是意氣風發,任天笑品的是哀怨別離,而秦柱子品的是知足常樂。
一行人行十里路,酒香能飄九里,一處平原地帶,他們停下去路,車轎里幾人具是微醺,驟然停下,東倒西歪亂成一片。
車前,有五人騎馬攔路,侍從劍拔弩張,白秋騎馬上前“幾位兄台,有何貴幹?”,為首青年戴青紋面具,手持軟劍,率先沖了上來。
白秋不喜不怒,淡金色靈力慢慢開攏,青紋面具青年如同飛花,剛近白秋身前一丈,便覺身影不穩,軟劍直入,在白秋身前一尺,再也不能寸進。
其餘四位,手剛摸到兵刃,一道白影自馬車一側飄出,在四人身邊騰挪,不覺間,雖然意識清醒,身體卻突然僵硬,顯然已經被點了穴道,甚至說,那白影想抹了眾人脖子,將不費吹灰之力。
“等一下。”馬車內老者探出頭,搖晃着跳下馬車,手上鐐銬不時碰撞,發出響聲,幾人唯有眼睛能動,可那種眼神,竟讓老者不敢直視,鼻子一酸“都說了,莫再為我這老不死的,做出不智之舉。”
看着受困的弟子,老者百感交集“你們有你們的路要走,我,也有我未走完的路。老頭子不是什麼好人,能陪你們走這一段,已經夠了。”
還是沒能忍住,轉身,背對着眾弟子揮手,又躲進馬車,白影閃動,鶴守長老坐回馬背,五人恢復神態。
不甘地讓出道路,一行人背影被拉長,朝着馬車背部,深深一拜。
一行人是歸途,眾人把酒言歡。
“大將軍威武,說是十日,那便是十日。”
“敬大將軍!”眾人齊齊舉杯。
“九龍杯還真是神奇,白水變佳釀,開個酒館,那豈不是……
“虧你想的出來,若能如此,三皇子還不早已付諸行動。”
“唉,本皇子正有此意,只是沒來得及實踐。”
“有官職在身,不得從商,三皇子願意放棄司寇要職?”魏慶延給眾人澆了盆冷水。
“司寇月俸不過七十兩,可比不過酒樓生意。”三皇子竟和沈崇陽臭味相投,說話間,酒杯已碰在了一起。
這九龍杯,恐怕有別的用處,任天笑似醉非醉,但又不醒,把玩着白玉酒盅。
“天笑,就差你了。”沈崇陽拉過任天笑,幾人共同舉杯,三皇子先飲,接着是魏慶延,他們雖是仙家弟子,但世間尊卑,還是要遵從的。
“他不勝酒力,皇子見笑了。”覺得無趣,任天笑喝完這杯酒,乾脆扶額裝醉,沈崇陽剛扶過任天笑,他便支撐不住身體,昏昏睡去。
飲盡最後一絲佳釀,三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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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神色怎麼看都有些意味深長。
一行人踏上行程,タ陽下縱馬。
“離坎,下一步走哪兒?”乾坤終是放下心來。
“參軍。”迎着夕陽縱馬,耳邊是一個少女的輕詩鈴音:“將軍大馬,一騎絕塵,那樣,才是心之所向。”
“福鼠,你呢?”
“大仇未報,繼續四海為家。”
“探花,要分別了,多說句話。”紫鳳輕笑。
“再考功名,也還不晚。”
“乾坤,你沒大仇,也沒冤家,準備如何?”
“植桑養蠶。”
“能否……帶我一個?”紫鳳心中忐忑。
“沒個去處?”
“沒。”
殊不知,乾坤所在,便是去處……
十日破妄盜,將軍歸城,明日便是太后誕辰,也還來得及。老者並未被送入天牢,而是進了將軍府的漭滄獄。漭滄獄七層十六轉,惡債累累已不足以形容裏面關着的人。地血閻、黑香菱,一對兄妹,劫皇家鏢車,押鏢七十二人被剖腹斷舌,還未氣絕者,麻繩縛手,綁於馬尾,身體硬生生被磨去大半。花泥燕,使古怪暗器滴血燕,三面開槽,附帶倒刺,傷口極難縫合,內部中空,只要流血便已無解,只能眼睜睜看着鮮血噴涌,流幹流凈。刺殺魏慶延未能成功,被永遠留在了這裏。李飛飆,曾胯辱右丞之女,隨後將其挑死槍尖,掛於城城樓之上,五百重騎層層追殺,卻無一人成活。
這還是漭滄獄一層,向下去其餘六層,一層比一層惡,牢門打來,這是這些重犯唯一見到光的機會,老者戴着沉重的腳鐐,手臂粗細的鐵鏈在地上拖拉,發出刺耳尖鳴。
牢內重犯無人喊冤,十惡之徒甚至發出陣陣歡呼,極近鄙陋齷齪,變態戾虐。“猜猜看,他會被送到第幾層?”已看不出人形的怪物怪笑着。鹽水皮鞭立刻抽在他的身上,乾癟的皮肉上出現一條見骨血痕,口中呼出惡臭,陰桀的笑聲不絕於耳,他居然還滿臉享受。
鐵鏈依舊響個不停,眾人卻越來越安靜,他已經走到了第四層。濃重的血腥味,讓蛇鼠刁豺都不敢多呆,可老者依舊走地從容不迫。
七層盡頭,寒鐵精鏈壓彎了老者身形,雙手被半吊著,立也不是,坐也不是。聽不得一絲響聲,也見不得一絲的光,這來的遠比那些酷刑更為殘忍。
“走吧走吧。”仔細檢查一遍,獄卒也不願意多呆,向身後魏慶延將軍作揖后,快步走了出去。四層以下,不止是體膚刑罰,精神也被上了枷鎖。
“這樣做真的值得?”魏慶延朗聲問道。
“沒什麼值不值得,別忘了你答應的事就好。”老者平淡說道。
“你這輩子,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魏慶延感嘆一聲“前半生的名利,你輸得一塌糊塗,江停鶴,江停舟,江湖上兩個赫赫有名的俠盜,若能合縱連橫,必將有你們的一席之地。”
“魏大將軍不是也沒能登臨至高之位,當年興州一戰,以三千輕騎襲擊天秀國十八萬大軍的糧草輜重,間接削弱了正面戰場壓力,也奠定了上章西最終一戰,可結果封王,還是沒你姓魏的事兒。”老者語氣羸弱,調侃道。
“我與你不一樣!”魏慶延眼神深切地看着他。
“能與我做交易,我覺得沒什麼不一樣。”老者不以為然。
許久不說話,魏慶延背過身去“真的決定了?”
“北盜乾坤,我唯一的徒弟,傾囊相授,飛虹探雲手被他學去八成,也是最不像盜匪的盜賊。南盜離坎,南盜門唯一遺傳弟子,行事乖張,隨心而動,也不像盜匪。福鼠,年齡最大的盜匪,江湖上人人喊打,是我收留了他。紫鳳,心氣高傲,不安天命,卻所求安穩,主動請纓入我盜門。鬼探花,你也知道,躊躇滿志,被你朝中腐儒嫌棄出身,誣陷他手腳不幹凈,狀元之才卻只有探花之名,一手彩戲入盜門,覺卿寺也是他一手毀去。在他們身上,都有着身不由己,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老者將一切吐露。
“我很好奇,南盜門門主卻收了北盜乾坤為徒,這其中,又有什麼不得而知的事。”魏慶延語氣如常。
“我也很好奇,這個交易我已經說出條件,你卻連個要求都沒提。”老者針鋒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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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事不急,三年後我能回來,一切好說,回不來的話,我相信這漭滄獄困不住你。”魏慶延深思着說道。
“身不由己?”老者輕笑。
“身過半百的年紀,哪兒還有那麼多身不由己。”魏慶延感慨道。
兩個人都活得明白了,只求壽終正寢的時候,能死而無憾而已。
幾乎同時開口“我累了。”
尤家二小姐尤凝畫也回來了,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她和安家安銘辰一塊回來了,皇都可以說是家喻戶曉,尤家和安家是世交,二小姐與安家大公子更是青梅竹馬,兩家孩子從小便在一起,尤凝畫從小頑劣,常常偷溜出府去遊玩,每次都是安銘辰再悄悄地給她送回來。
看破不說破,兩家老爺子樂見其成,世家聯姻受益的可是整個家族。可當尤凝畫碧玉年華,安家大公子舞象之年,真正提及此事之時,尤凝畫卻斷然拒絕,在她心裏,安銘辰永遠是哥哥。
記得小時候,尤凝畫跟着一眾男子瘋玩,上樹掏鳥之時,不小心摔了下去,安銘辰便背着她繞了半城,去西街董家藥鋪上藥療傷。原因是尤家本來就是做藥材生意的,大半個京城有尤家產業,犯了錯誤自然不敢回家,可董家與尤家世代競爭,見她是尤家二小姐,便多收了她二兩銀子。
這一切自然由安銘辰負責圓謊,每次犯了錯,只要說是和安銘辰在一起,總能逃過一劫,屢試不爽。
現在長大了,不再像小時候那般肆意妄為,也產生了些許隔閡,尤家老爺子見了安銘辰總是和和氣氣的,在他看來,安家大公子便是他賢婿的不二人選。
尤府涼亭,尤凝畫托着香腮,也沒去招呼安銘辰,一陣心煩,她大聲叫嚷“我要臨摹。”
尤家老爺子一陣無奈“你這丫頭!”
“文伯伯勿怪,凝畫年齡畢竟還小。”安銘辰幫忙開脫。
“她大姐像她這般大的時候,已經相夫教子,我都抱上孫子了。”尤家老爺子恨聲說道,有些抱怨。
“人各有志嘛,強求不得。”安銘辰單向寵溺着,早已習以為常。
“你一點都不着急?”尤老爺子擔憂問道,怕安家反悔了一般。
“現在還是以家族基業為重,父親想要入主江淮城,這幾日我去看過,江淮城勢力錯綜複雜,又相對分散,不是太好整合,其中牽扯甚廣,獨我一家,恐怕難成其力。”安銘辰憂心道。
“這個好說,若不嫌棄,改日我親自登門拜訪令秋兄。”尤家老爺當即決斷。
或許是不甘心,尤家老爺盈笑着繼續說道“既然來了尤府,那就多住幾日,這麼多年來,我們伯侄二人也沒好好喝上幾杯,暢聊一番。”
安銘辰推辭“我們兩家一家住在城西,一家住在城南,長期留宿在文伯家裏,怕不是別人要說閑話。”
“誰敢說閑話!整個京城,誰人不知尤安兩家早就是世交!”尤家老爺豪氣說道。
安銘辰還是疑慮了,發獃之際,安老爺子繼續說道“我老了,你們年輕人先聊。”,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尤凝畫一眼,她正在深思,久久沒有落筆。
老爺子快步走了,安銘辰走上前去,尤凝畫一驚,將整個身子趴在桌案上,不讓他看自己畫作。
“你的奇特畫作,我從小看到大,已經不足為奇了。”安銘辰打趣道。
“要你管!”尤凝畫嘟着嘴,死活不讓看。
從小,尤凝畫便不熱衷女工詩畫,篆字更是一塌糊塗,反而男子的瞎蹦胡鬧,她學了個十成十,也不知從哪兒知道,男子喜歡去那青樓風雅之地,便偷偷溜出去,想要一瞻風采,幸好有安銘辰攔着。
“你不回家?”尤凝畫問道。
“等下便走。”安銘辰做事穩健,讓他留宿,他全當是客套話了。
“哦,你路上小心。”尤凝畫沒有客氣,將桌上畫作藏了又藏,身上沾染不少墨跡。
寒暄幾句,安銘辰離去,她這才小心翼翼取出熟宣,臨摹的也是她心中所想,本來是一副山水,作着作着,上面卻出現了個人,山水間,一湖一林,湖邊男子牽馬,卻只有個背影。
歪扭提字:尤家有女初長成,不戀子家門楣世,本是一眼俠客行,一峰一巒一竇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