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銀甲戎裝

第六章 銀甲戎裝

延齡記憶的開端是從極北之地的冰上醒來,光着身子走了好長好長的路始才遇到一行商隊,至今過了六七十年,她仍然記得聽到的第一句話,記得那個滿身裘皮的女子甚是溫柔地問她:“你從哪兒來?要去哪兒?看你年紀不過雙十……”

延齡那時不會說話,不懂雙十何意,卻在茫然無邊的混亂意識中學會了胡語。忘了後來為什麼離開商隊來到了中原,也忘了是如何學會的中原語言。這些年她的樣貌未曾老去,雖不長年紀不過人間的見識卻長了不少。

宮裏的掌事教她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仙門的道人教她萬事如浮雲,一切終成空;武林門派的掌門教她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風月場所的老鴇教她世上男子皆薄倖,唯有錢財能保命。

然而讓延齡印象頗深的還是那為了躲雨借住了幾日的平常人家。

佝僂的老婦問她:“姑娘可許了人家?”

“未曾。”

“可有中意的郎君?”

延齡腦中閃過很多自己曾遇到過的男子,許久理不出頭緒。

“何為……中意?”

老婦輕握瞎子老伴的手,看着他目似水柔,盈盈笑道:“執子手偕老,便是中意。”

延齡想了想,輕道:“未有。”

她看着這黃昏月下一雙人又想:或許這個世界上也有不薄倖的男子,也有不能保命的錢財。

他國的王宮延齡也曾呆過一段時日,約摸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如今那國喚啥她已不記得,是否尚存,亦是不知。只因看了一本《宮廷記事》便十分好奇那高牆背後的女子生活是否真如書中所寫般悲慘,於是就給自己找了個活算輕的司制房,做起了綉娘。

延齡本以為書上多是添油加醋誇大其詞,卻沒想到書上的描繪簡直不及現實一層苦。那些宮婢每天戰戰兢兢,如屢薄冰;話不能多說,不能少說;眼不能亂看,又不能不看。經常一頓板子下來,尚不知自己錯在哪,當然,打的不是她,也不可能是她。半年後,延齡神不知鬼不覺地走了,宮裏突然失蹤一個無關緊要之人至多是拿名牌上個報,無人會細究。

此次再入王宮,延齡對這個金壁輝煌的地方無甚好感,連同對宮裏的人也生不出來好感。奈何附體之術,本軀不可離遠,便只能跟着戲班一道入了宮來。

難怪她一直覺得‘婉太妃’三字聽着耳熟,原來就是她離開雲香閣前老鴇媽媽苦口婆心勸誡她莫攀枝那些話里的人物,然而腳都踏進宮了,才想起來。不知那容王是否在此次邀請名冊中,下一秒延齡又覺得這個想法有些愚蠢,太妃可是他娘啊,哪有娘過壽誕,兒子不在的。

若遇着真是不太好,說不上哪裏不好,總之不想。

“姐姐,想什麼呢?”

走在身後的趙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延齡始才回過神,隨意回道:“餓了。”

趙良不禁一笑:“聽班主說,上台前會先管飯,這王宮的廚子可不一般,姐姐等下有口福了。”

“我們這是要去哪?”

戲班一行人被倆宮女領着穿過了好幾條長廊,宮女似說了什麼,可延齡剛才神遊天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趙良知她走了神,便把那宮女的話簡單複述成一句:“時辰尚早,太妃娘娘差人安排了休息堂,午膳會送過來。”

縱使有珍饈美饌也消不去那股不祥感,延齡此刻只想快快完事回戲班啃饅頭。

前面不知發生了什麼,一行人隨領頭宮女摒至左側,又依着宮女都伏下身子。

隔不遠,話語聽得清楚。

“是些什麼人?”

說話的人一身銀甲戎裝,配同色冠簪,身後跟着七八個同樣戎裝之人。

“回將軍的話,是要在太妃娘娘壽誕上獻藝的戲班子。”領頭的宮女垂首答道。

“近日因張大人之事,宮內設了許多關卡禁地,你讓這些人無事不要亂走。”

“是。”宮女又應一聲。

雖說曾在王宮呆過,可杵的都是內宮所,將軍的風貌只在書上看過,從未真實得見,故那將軍走過身前時,延齡好奇抬起頭,眼睛直勾勾地瞧着人家。

此舉自是讓身旁的人冷氣直抽,也不意外得到了將軍以及他身後幾人的注意。

身後的將士正要開口斥責,卻被將軍抬手阻止。

延齡見那將軍先是有些驚愕,好似從唇齒間溜了個什麼字音出來,隨即又止了聲。

她沒聽清,仍不避諱,反還開口問他:“你說什麼?”

將軍欲言又止,不答話,待臉上驚愕的神情壓了下去,才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延齡。”

“好。”

好?是什麼意思?然後就這麼走了?

延齡於是朝着背影喊:“那你呢?叫什麼?”

她原只是想看看書上的將軍真實的風貌,卻不想見了他的樣子后沒來由生出一絲溫暖的?陌生的又熟悉的感覺?

“伍逸。”遠去的人拋回來兩個字。

武藝?嗯,挺符合身份的名。

當然結果就是被宮女當頭訓斥了一番,還諷刺說:別以為憑着自己有幾分姿色,進了王宮的門就可以飛上枝頭變鳳凰。

宮女將一行人領至休息堂后就走了,延齡剛才的舉動便成了這會兒大夥譏笑議論的話題。

想來總是要有些話題叨嗑,不然休息的空檔不把那些長舌婦給悶死。

“適才之舉確有不妥,姐姐也別怪她們碎嘴。”

趙良憂延齡心裏難受,試着安慰。

“你說是哪兩個字?”延齡卻問得風牛馬不相及。

“什麼?”

“那將軍的名字。”

“姐姐你……”趙良不忍皺眉,該不會真對人家一見傾心了吧,那可怎麼好。

用過所謂王宮大廚的餐食后,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剛那領頭的倆宮女又回來了,神色冷漠地跟班主交代了幾句后便見班主轉過身對大夥道:“打起精神準備上台了,唱得好有賞錢,唱不好掉腦袋,都警醒着點。”聲音鏗鏘有力。

繼續被領着走的時候,人群中有低聲碎語傳入耳,此八卦大致說的是先王為博婉貴妃一笑,大興動土修建了這佔地百畝的昭乙園,園景彙集了不下千名木工石匠打造,花草樹木更是平常人見都沒見過的從各地千里迢迢運來的稀有種類。

一行人進了昭乙園后,呼聲連連,就連‘見過世面’的延齡也不禁感嘆之前所見和眼前的比起來,真是雲泥之別。

再看那戲台搭建的地方,整塊方形無拼接漢白玉打造,光而不滑,亮而不透,四方均立十尺水晶柱,其上都托着一顆腦袋大小的竹青色珠子。

這東西延齡見過,曾有尋花客贈予她一顆,只是她那顆只有野李般大小,說是能在夜晚發光的石頭,被她一直放在床頭的柜子上當夜燈。

再看台下可用眼花繚亂,鬥豔爭芳來形容。各家女眷身份雖有高低,可那頭上的髮髻珠翠可不管,一個比一個高,一個比一個閃,權貴們三五成堆,互相寒暄,好不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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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波十四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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