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遊城隍廟
此時紀源的狀態有些微妙,手上疾書不止,毋需思考,下筆如有神助。口鼻之間細細綿長,周身上下隱隱裹了一層微末白光,細不可察。
筆下字跡上的金色隨着那衝天光芒顯得愈發濃烈,先是自下而上直上雲霄,仿若到了天際的盡頭,又緩緩落下歸隱於字中,而後順着執炭筆的手臂一路鑽進身軀。
待到了此處,紀源所書已然到了本章末尾,一句“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的老俗結語后,玄妙景象盡散,恢復自然。
紀源對此,自然是不自知的,將手中剩下花生大小的炭球往桌上一丟,站起身來伸了伸懶腰打算放鬆放鬆。
沒想剛一抬頭,緊閉的房門內,無聲而至之人將紀源嚇了個趔趄。
“鬼啊!”
身高過丈,直近房梁,一身白袍素服極長,沒過雙腳,其上沒有任何圖案,顯得甚凄寒,頭上高高白帽穿過橫樑,卻無半點障礙,臉上覆著白色面具,看不得半點真容。
就這副尊容,比鬼還像鬼,也難怪紀源反應如此之大。
“吾乃銅陵郡城隍府廟夜遊百珣,見過公子。”
那人拱手作揖,不見張嘴,其聲卻憑空而來。
紀源好半天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着實是眼前之人太過嚇人......嚇人?不對!這詞並不准確,應該說是滲人才對。
偷偷伸腿踹了一腳還在身側酣睡的婢女蓮兒,見沒有反應,只能硬着頭皮向那自稱夜遊神的百珣回禮道“見過百夜遊,不知深夜來訪有何事指教?”
百珣也不多言,只說“城隍大人有請,具體事宜小人亦是不知。”隨後眼光於紀源身前的桌上瞄了一眼,好似發現了什麼,伸手一招將紀源先前所寫的文稿盡皆收入袖中。
紀源絞盡腦汁,腦中急速運轉,心下暗付,難不成是自己將今日所見所聞寫下來犯了什麼忌諱?
然而沒等他再問什麼,眼前的夜遊神大袖一揮,一股陰風席捲而來,紀源只覺得身子一輕,竟被那股清風裹挾在其中,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白霧之中。隨後的半盞茶時光內,紀源只覺得耳邊不斷有寒風嗖嗖的破空之音回蕩,這一幕他並不陌生,入這斷鴻界前那夜,便宜師傅墨言早就讓他體驗過了,正是御空飛行之術。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疾風呼嘯的聲音慢慢變小。隨着夜遊神百珣再次揮袖,紀源身形於袖中浮現,落在百珣身側。
抬頭一看,此處正是銅陵珺城隍廟。
“公子且隨我進去,城隍大人恭候多時。”
恭候?紀源狐疑,莫非不是來興師問罪的?一時間想不明白,便不再多想,率先邁開步子進入廟中。
郡城級別的城隍廟在大泉國中算是第三等,其上還有國、州兩級,廟宇的規模亦頗有講究,最大一級定然是在京城,且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入門九進,佔地極廣,而州城一級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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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進。至於眼前這座便是最末一等的三進規模。只不過因為所處的銅陵珺乃少有的富庶之地,雖說院落幾進需要嚴格按照禮部制定的章程行事,但這廟宇大小可沒那麼多講究。以銅陵珺的財力,自然是盡最大能力將其修得更為巍峨氣派一些。在紀源看來,半點不輸剛剛出來的郡守府邸。
待到了廟堂之內,堂上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漢子,頭上戴的身上穿的紀源說不出是何樣式,只覺得有些像戲裏的帝王公卿,坐在主桌後邊。身側則立着一位助手模樣的官員。
“啟稟大人,卑職於郡守府中親眼見那通天氣象出自於此人,或與這些文書有關。”說完便將先前收入袖中的那疊稿紙交與司丞放到堂前桌上。
城隍爺仔細翻看那疊稿紙,好似期待於其中發現什麼,良久,卻搖了搖頭,好像有些失望。紀源見此,正躊躇着要不要主動開口問好,瞎子也看得出來,眼前之人正是這一郡城隍。
沒等紀源開口,城隍爺卻放下稿紙起身快步來到跟前,雙眼毫不掩飾地將眼前的年輕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吾乃銅陵珺城隍蘇詩明,先前見公子所在之處有通天之氣散發,便貿然請公子前來。敢問公子姓名,仙鄉何方,師承門庭?”
“通天之氣?”紀源不明所以“那是什麼?”
蘇詩明眉頭一皺,也不生氣,嘴角帶着一絲戲謔“公子說笑了,但凡是修行中人,只要將靈氣匯聚在雙目之間,多多少少便可看出些許平日裏看不見的東西。更何況本座忝為一郡城隍,略通一些望氣之術。閣下雖然靈息內斂幾近於無,且隱藏之法極為高明,若是平常修行中人便是修為高深亦極難窺見端倪,但在這城隍廟府之內,於我而言便是一方由我掌控的小天地,只要與我的修為差距沒有大到雲泥之別,就算再上乘的遮掩術法亦無法逃過我的雙眼。這麼說,公子可能明白?”
紀源心下暗付一聲我又不傻,卻嘴裏恭敬回道“小子紀源拜見城隍老爺。”而後又將先前於柳河灣的說辭與蘇詩明說了一遍,只言居無定所,本有一師相伴,卻在不久前走失了。
蘇詩明將信將疑,便捻指掐訣,好似算命先生。沒想剛開始掐算,突然一個心神不穩,周身打了個顫,指尖處滲出金色血光,衍算之術竟被冥冥中的一股不知名力量強行終止!
城隍大驚,趕忙收起手攏在袖中,暗暗運起體內靈光湧向指尖,平復心神。幾個呼吸之後,面上神色才恢復如初。再看紀源,還是那副人畜無害的表情,直盯着眼前的城隍。
蘇詩明心中無數個設想,又被自己無數次推翻。莫不是某個千萬年不出世的老神仙?可眼前之人分明空有靈息波動卻沒有半點修為在身,怎麼看都像是個靈力初開的稚童,可偏偏年紀又如此之大,怎麼看也有一二十歲的年紀,先前那道通天靈光又做不得假,一時間思緒極不通達。
二人四目相對,兩兩無言,良久。
蘇詩明經過一場內心的天人交戰,好不容易平復心情,恢復先前神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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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改先前口風,再次作揖道“不知紀先生可否賞臉與小神共飲一杯?”
紀源不好推辭,點頭答應。
身後司丞聞言趕忙退下準備,城隍蘇詩明則領着紀源到了堂后一處小廳,廳內桌上已然擺好滿滿一桌酒食,隨後一同入座,司丞亦入席作陪。
天地萬物皆有靈,人可修道獸可修行物可成精,這便是超脫凡俗的根本所在。然而,超脫凡俗也不是誰都可以,這便涉及到人們口中常說的資質二字。
就拿萬物之靈的人類來說,能不能在體內孕育出靈息之氣便成了踏入修途的最大門檻。通俗來講,普通人的能量來源於氣力兩者,氣為生命之根本,力為存世之根本,二者具在,便正常生活。到年邁時,氣還在,力有竭盡時,便有了有氣無力的說法。而若氣盡之時,力也就散了,屆時,人的生命也到了盡頭。
而得以踏入修途之人與普通人之間最大的差異,便在於除了氣力之外又多了靈息一物。所謂靈息,乃天地之間蘊含的縹緲靈氣,納入體內得以儲存,而後隨着一呼一吸自由控制吐納化為己用。世間有幸能夠吸納並儲存靈氣之人萬中無一,或先天即可,出世便有通天異象。再次一等,則是由此道前輩以望氣之術看出資質,出手幫忙溝通天地靈氣灌體,從而引發通天。按理來說年紀越大沾染的凡俗氣息越多,通天納靈也就越難,如紀源這般歲數且可無師自通者,當真是生平僅見。
直至此刻,紀源方才明白為何墨言會找上自己,感情自己真有那所謂的修行資質。想來以墨言的修為,施展術法靈氣灌體行那通天之舉不在話下,之所以沒做,應該是自己所生活的那方世界靈氣當真太過稀薄所致,連這點術法也無法輕易施展。
與此同時,紀源也算是吃下了一顆定心丸,畢竟前來此界的最先目的便是修行去病保命。
三人於酒桌上你一句我一言地聊着,看似平和,心中卻各打着算盤。紀源想的是多了解一些關於修行的事情,而蘇詩明想的則是雖然紀源確實對於修行一事知之甚少,可其人身上的隱氣之術如此高明,竟能生生打斷自己的推衍之術,要說其人口中的師傅不是隱世高人,打死自己也不信。不若順水推舟,與紀源結個善緣,他朝若真有用得着的地方,想必對方也不會推脫。
而後的話語之中,無不是旁敲側擊,向能打聽出一些關於紀源身後師尊的跟腳。只可惜紀源本就對墨言知之甚少,始終沒能說出半點有用的信息,反而趁着這機會問了好多問題。所問涵蓋甚廣,大到天下大事,小到地方風俗。
蘇詩明則知無不言,只不過心下奇怪,紀源與他口中的師尊莫非真是那久在山中的隱世之人,有些問題明明屬於常識類的東西,紀源卻一無所知。另外,紀源又問了好些與修行相關的密辛,蘇詩明索性將自己所知的一一與紀源說了一遍。紀源一邊喝酒一邊傾聽,只到了不明之處才出口詢問,好在眼前的城隍大人耐心極好,皆能不吝賜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