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入夜後的泓崖漲起了蒙濛霧氣,山間多布穀,喚着不歸人,濛晝一手提着燈籠,一手抱着汪眉奉的金魚缸往後山去。
不讓泓崖學子私養動物是有緣由的,凡靈氣仙氣聚集之地,動物跟着主人,看多了聽多了,也會跟着成精,在學生們的修為尚淺,不能為自己控制的情況下,是不主張他們養這些小玩意兒的,要是成精還好,如同初生嬰兒,容易收拾,要是成妖,猶如弱冠少年,身強體健,且難分善惡,很難料理的。
這事是清風說完,不持說,不持說完,濛晝說,可是學生們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屢禁不止,他們總想養它們好玩,生怕養不出一隻妖來。
路上無聊,濛晝跟魚聊起了天:“魚呀魚呀,也不知道十二從哪裏找來的你們,長得是挺好看的,可惜呀,這兒不能留你們,今晚就去河裏游吧。”
魚兒紛紛感激涕零,直道:“好好好,不吃我們就成。”
濛晝也表示惋惜:“你們也不好吃呀,油炸太小,清蒸太腥,紅燒沒肉,我倒是想吃,還省得我跑這一趟。”
小金魚聽到濛晝這番言論,瑟瑟發抖地團團圍在一起,不敢再出聲。
處理學生們養過的動物甚是麻煩,總感覺它們跟專門圈養來吃的雞鴨不一樣,又下不來嘴吃它們,又不能殺了它們,王箬的那群鵝,濛晝思前想後還是把它們送給今早送豆腐上來的康叔,要吃也是讓別人去吃,眼不見心不煩。
後山人煙稀少,小河溪徑掩在雜草叢中,順流而下,直達山下的太守家的賞魚池,人人都道太守家財萬貫,富得流油,做他家的魚想必也不差,而且水是上游的山泉水,甘甜清冽,無污染無公害,濛晝想自己這麼處處為它們着想,這群魚能遇上她,真的是多做幾輩子的魚都值了。
她將魚缸倒扣,魚與水一同溜入潺潺流水中,一眨眼小金魚就消逝在河水中。
“第七十三回了,記得上次是螃蟹,這次是魚,又弄髒了我的水,你們可真能折騰。”
說話的聲音低沉富有磁性,是來自河裏的水鬼,月色溶溶,照在河面上,他柔順烏青色長發未簪,遮去他半張臉,那長長的頭髮如水蛇般蜿蜒浸在水中,他單單套着白色中衫,也不知道好好穿,連襟帶都不系,就那麼半敞着,濛晝眼神太好,在夜色中看到他若隱若現的兩點小太陽和六塊腹肌,他的皮肉顯青白色,一點血色都沒有,就是長得再帥,五官也被這層死白蓋過去,因此這隻水鬼的五官就是自帶高倍的美白濾鏡磨皮,已經白得糊過去,看不清稜角。
他迎着月光游上岸,身姿妖嬈地躺在河邊一塊石頭上做着月光浴。
“什麼叫你的水?,你不過是借住在這條河的鬼,沒資格說話。再說了,我沒把幾隻大鵝往你這邊帶,你應該感到慶幸才是。”這隻鬼自從濛晝來到泓崖墟就在了,她問過陸清風,為何要留他,陸清風說他只是借宿而已,又是只沒有作為的鬼,不妨事的,濛晝想着他應該借宿借了有n個一百年了吧。
他笑着起身,換了個姿勢,右手撐着腦袋,偏向她問道:“最近你們墟里挺熱鬧的,又來新人了?”
濛晝朝他走近了些,手中的燈籠忽然被一陣秋妖風吹滅,不用說,肯定是那隻水鬼,他在提醒她距離產生美,都幾百年了,明明他自己回回都敞開衣裳讓她看腹肌了,還不讓看臉,也不知道他羞澀個啥呢?但她還是識趣止步了,揪起一根狗尾巴草,在手裏轉着玩兒。
“二十三個,新來了二十三個,十八個男的,五個女的,這幾天累死我了。”
新生入學,濛晝總要在他們屁股後邊一遍遍地強調,自己洗碗,自己洗衣,不得偷帶乾貨零嘴,閣友間要和睦相處,按時熄燈睡覺……嘮嘮叨叨跟個老媽子似的,甚是累人。
“聽說有個伽藍來的小和尚?”他問。
“喲,消息還挺靈通的嘛,怎麼,你有興趣?”
他竟是一聲長嘆,沉默許久,月色照在他身上,給他渡上一圈柔柔的銀光,猶顯得他無比的孤寂落寞:“那倒不是,有那興趣,豈不是找死?”
“難不成你跟他,上輩子是冤家?”他說得曖昧,濛晝也聽得曖昧,他的口中的那興趣,她想入非非,不禁在腦補出一出關於恩怨情仇的痴男怨男的情感大戲。
他冷笑道:“呵,怎麼就扯上上輩子了,佛家清靜,見不到我們這些欺生在陰暗裏的腌臢,他們不像你師兄,可以包羅萬物。”
“我看是你想多了,那小和尚傻頭傻腦的,木訥得很,怕只會敲敲木魚,念念經,你在這也幾百年了,不是也沒多少人知道後山有一隻鬼的存在嗎?安啦安啦。”
讓落拾方來收只鬼,開什麼玩笑,就他走了八天才認清從上課的學堂回十三閣的路痴屬性來說,先讓他自己找到怎麼進後山的路再說。
“濛晝,”
他突然很正經地叫她的名字。
“啥?”
“其實泓崖墟至少有一半的人知道後山有我,前兩天夜裏有個叫王什麼箬什麼的小兄弟,還在這裏陪我釣魚呢,我走後,他還烤了一個晚上的魚,我在水裏都聞到那噴香的魚肉味。”
濛晝:“???”
一半的人??!!虧得小風風還唬她說水鬼借住在此,是泓崖墟幾百年的秘密,還說除了她跟他,不能讓第三人知道,什麼鬼,一半的人都知道了,還算哪門子的秘密,所以她每次來這裏都是偷偷摸摸的意義在哪裏?
“哈哈哈,王箬是吧,我知道呀,我下次讓他陪我一起來看看你。”濛晝笑得慌裏慌張的,覺得自己還是趕緊走比較好,不然那隻鬼就該嘲笑她了:“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
她不等他回話,轉身就走。
等水鬼回過神來,才對着已經走遠的她大聲叮囑道:“下次不要再往河裏扔這些魚蝦蟹了。”
外來的魚蝦蟹不比河裏本來就有的魚蝦蟹乾淨,每回濛晝丟進這些東西,他總要凈化許久,不然真的在水裏待不下去。
“那我帶幾隻鴨給你。”
水鬼:“……”
那不如直接滅了他來得更乾脆。
…………
說起這新生入墟也有十來天了,他們最近除了上課,就是忙着四處跟師兄師姐打聽老師的品性喜好,收徒習慣,女學生中最熱門的導師對象當屬藺美人兒。
作為唯一一個可以打聽情況的師姐,黃扶幼這些天快可以出一篇關於她師父的一百問了,簡直了,這個剛問完她師父喜歡吃什麼,那個又來問她師父喜歡吃什麼菜。
明明才零星幾個師妹,卻能天天纏着她問東問西的,她們就不能把信息共享一下嗎?
好在與她同閣的林蒔,是個豪爽的東北妞兒,她既對藺凰的美色不感興趣,也不屑於四處打探小道消息,佛系拜師,順其自然。
這些天相處下來,黃扶幼想,如果跟她同門也挺好的,林蒔生於光照靈界名門,精通靈術中甚是難學的幻術,而且人家長得好看,性格又爽朗,身材高挑,腰肢纖細,還有一對波濤,黃扶幼時常感慨,為什麼同樣吃米飯的,人家就這麼優秀呢?
此刻她坐在卧三閣里,看着同樣也是長得很優秀的師父藺凰,捧着臉,哀嘆道:“別人吃的飯都長到該長去的地方了,可是,師父,你瞧瞧,每頓兩碗飯,就是只吃出這張包子臉。”說著,她狠狠地揉着自己的臉頰上的肉,下手略重,雙腮抹上兩團醉人的霞紅。
正在謄方子的藺凰被她的舉止給逗笑了,無奈搖頭,含笑舉起手中的醫書,輕輕拍了一下她的小腦袋瓜,“唉,要是讓人知道為師收了你這麼一個弟子,不知道要笑掉他們多少大牙。”
扶幼被那麼一拍,雙手放平在書案上,整顆頭枕在了手背上,搖頭晃腦,眉眼彎彎,笑嘻嘻道:“哈,得虧是能拜到師父門下,不用起早貪黑地默書,打坐,練功,與我同住的珂珠和籟籟被她們的師父抓得可緊了,珂珠十天要默一篇符咒經,籟籟半個月背一本山妖論,一本還這麼厚,她們是吃飯在背,洗澡也在背,睡覺的時候,她們嘴裏還念念有詞,我跟她們一比,簡直是散人一個。”
聽此,藺凰反思了,覺得也是,便隨手抽出一本半個指節厚的斬妖紀,“要不,你拿這本去背背?”
扶幼倒很是乖巧地接過了書,翻了翻,這書上繪着許多種妖怪的圖樣,備註着捕抓渡化之法,她興緻一來看得仔細入神,生怕攪到藺凰,自己搬張凳子去廊下,獨自小聲默讀去了。
臨走的時候,扶幼靠着門,探進顆腦袋,舉着書,笑呵呵地問道:“師父,這個什麼時候要背完?”
藺凰正在研讀老祖留下的內經藥方,卡在一處,老是不通,煩惱間聽到她喚師父,抬頭又看到她被太陽曬得紅撲撲的小臉,加上嘴邊兩個酒窩深深,就更是可愛了,不覺心中舒暢,他本就對她沒要求,也不奢求她能背完,便道:“不打緊,背到哪裏是哪裏,不懂就來問。”
“好,師父,那我先走了。”
“好。”
藺凰看着那抹俏麗的鵝黃色消失在門口拐角處,才覺室內一空,異常安靜,讓他有些坐立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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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泓崖墟上被圈養在圈子裏的雞與鴨知道濛晝不忍殺鵝和放生金魚一事後,雞與鴨同命相憐,抱頭痛哭,雞咯咯道:“太欺負人了,憑什麼對鵝跟魚就下不了手,卻要磨刀霍霍向我們!”
鴨仰天長嘆,嘎嘎道:“害,只恨他們看不上我們,願來生不再做雞與鴨……”
但其實鴨聽不懂雞咯什麼,雞也聽不懂鴨嘎什麼,用一個成語就可以高度概括:雞同鴨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