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天邊驚雷起，老嫗嚷嚷着收攤，奪走了濛晝與觀滄手中的碗，不出半刻，人與豆花皆消失，唯有溟渠的搗衣人仍不願散去。
青青長柳下，在豆大的枯火中，觀滄隔岸看着搗衣人的鍥而不捨，她也曾，也曾這樣一千五百年，換取二十年的壽，熬透八年苦。
驚雷閃電接踵而至，雨越下越大，澆滅渠邊枯火，一片黑暗中，搗石聲依舊不斷於耳，觀滄畏懼這樣的天氣，它就像她在人間的最後一日，風雨交加，他們一次次地把她的頭按進水裏，她在一次次地抬頭掙扎中看着竹池來，看着他的冷眼旁觀，看着他的默然轉身離去。
她領會之時，心漸漸枯萎成石，恨自己明白得太晚，她俯身搗衣一千五百年，奢求以此換真心，他能知情愛，到頭來，唯有她身心俱疲。
觀滄厭惡她在人間的日子，也厭惡園園的身份，那些記憶卻深深刻進她的每一寸骨骼里，難以掩棄。
黑暗中，觀滄在濛晝手掌上寫字，三個字“忘不掉”，收手時便倏然離去，獨留濛晝一人於溟渠旁，濛晝腦子回想起在人間的日子，越發深刻，對觀滄心疼至垂淚。
翌日，濛晝精神恍惚，把氣撒在菜上，炒白菜時，把醋猛倒，白菜成了名副其實的酸菜，揉面時，鹼放多了，饅頭又黃又苦，學生們要不就是酸得倒牙，要不就是苦得反胃。
王箬起床氣嚴重，當場翻臉，跑到打菜窗口，把盛菜的食盤往濛晝面前一丟，沒好氣地問道:“那誰，這菜是給人吃的嗎，又酸又苦？”
濛晝瞟了他一眼，直接把他還沒吃兩口飯菜收回，答道:“當然不是，是給豬吃的。”
聲音之大，讓飯堂里零零散散的學生全部聽得一清二楚，這群人晚起，怪喜歡踩點去上課的。
然而此刻，晚起聯盟十來人的臉上心裏都佈滿“震驚”二字，紛紛停下筷子愣了愣，師姑說他們是豬？大清早的，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王箬肯定是不吃了，王小爺絕不能受了欺辱，還巴巴趕着去吃人家的飯，他甩臉就走。
黃扶幼也不吃了，發黑的白菜，發黃的饅頭，清湯寡水的白粥，這樣的菜色吃了，肯定也是一臉的菜色，但鑒於餐飲是泓崖墟的壟斷行業，她還是默默地摸走了兩個雞蛋。
汪眉奉還是吃的，但已在腹中打好了投訴信的草稿，鑒於投訴的被報復率高，他打算署名為不挑食的旺仔。
胡如輕啊，哦，這裏沒有他的戲份，他起得早，吃的早飯是金嬸做的肉包子+皮蛋瘦肉粥，味道和份量都足以讓他撐着肚皮子去自習。
一到十一月份，泓崖墟每個人都忙翻天，學生忙着複習，外加費盡心思地從老師嘴裏撬重點。
老師也忙，忙着出題，忙着應付學生突如其來的問題，因為他們哪是在問問題，他們是在變着花樣在找複習重點。
可無論學生怎麼無孔不入，老師還是嚴防死守。
於是就有了學生考前拜二十仙師，考後也拜二十仙師的傳統，考前是為了讓老師能聽到他們的心思，好好出卷，考後拚死進香是希望批卷的老師大人有大量，看在如此誠心誠意的份上能少扣兩分。
不管平時怎麼瘋，考前這隻佛腳說死也要抱，早飯時間剛過，修身園的自習室就擠滿不用上課的老生，籟籟來得晚，抱着一沓寫滿字的宣紙，拿了椅子，在室外背書，她大大前天背到現在，已經背到想哭(┯_┯)。
黃扶幼不懂人間疾苦，傻呵呵佔了個位子，還在慢悠悠地剝雞蛋吃，整個自習室頓時瀰漫著一股說臭也不臭，說香也不香的雞蛋味，熏得坐在窗邊的陳冬寅開了窗。
他轉頭對黃扶幼說:“嗬，師妹，你這兩個蛋的味道非比尋常啊，故意的吧。”
王箬兩眼渙散，還堅持從一堆堆書中抬起頭，冷冷道:“哼，等明年再看看，兩千條仙法有她哭的。”
“哈？兩千條!一百條解毒要記，我都快背死了，仙法還有兩千條!”
籟籟坐在門口，聽到王箬的話險些瘋過去，大大前天她就在背牛黃入心肝二經，苦甘寒，清熱解毒、鎮驚、祛痰開竅，到今天她還在背牛黃入心肝二經，苦甘寒，清熱解毒、鎮驚、祛痰開竅，試想一下這絕望的感覺……
誰知道更打擊人的還在後面，司恩停下奮筆疾書的筆，道:“其實不止，今年重新修整過了，聽鶴杉師長說已經收錄在冊的就多了五百條。”
兩千五百條，黃扶幼也有點驚訝，弱弱問了一句：“背一年嗎？”
王箬“哧”了一聲，嗤之以鼻：“想的美，兩個月的時間。背不完，抽查不過，罰抄三遍。”
兩個月被兩千五百條，平均一天要背四十二條，罰抄三遍，換算下來就是七千五百條，每條平均二十字，我嘞個去，十五萬個字!
三重打擊，籟籟的世界崩得支離破碎，連渣渣也被碾成灰，一百條的解毒要記更看不下去了。
同為學渣的過來人汪眉奉表示不用慌，反正他被罰抄的三遍一個字也沒寫，明年正好可以跟籟籟做個伴。
陳冬寅一聽，勸道：“那可別，這是滾動計息法，放假前不交，明年翻倍，我可不想明年看着你們在我跟前哭。”
汪眉奉當場石化，氣踹不上來，差點就背過去了，回過神來，馬不停蹄地四處找紙抄書，還不忘把剛寫好的投訴信換成了申請書——緩交申請書，距離放假時間還有二十八天。
在這二十八天的后八天裏，汪眉奉比籟籟瘋得更厲害，百忙之中，他逢人就問：“你看過凌晨三點半的泓崖墟嗎？”
然後自問自答：“我看過，在我老眼昏花的耳朵里，在我一團漿糊的腦袋裏，在我瑟瑟發抖的身體裏，它們都在說，啊，凌晨三點半的泓崖墟，字真他媽的多啊!”
直到放假，汪眉奉的三遍兩千條仙法還是沒抄完，緩交申請書，鶴杉不認，所以按照滾動計息法，明年汪眉奉需要再接再厲，連本帶息一共六遍仙法需要補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