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先宮主
“你們也要學這個嗎?”一個已經在江湖失傳的槍法還要特地學破解之法,似乎有些多餘。
“先宮主每次喝醉了都要來幾次,看多了也就會了。”
“看到這仇恨不小了,喝醉都只想着這件事,的確是刻骨銘心。”
夢魚失笑,顧蘊冥想到的與當年的自己想到的一樣,那時她還小,先宮主滿身酒氣地抱着她,低聲呢喃着,不知在說什麼。她皺着眉頭伸手想要推開,卻摸到了滿臉的淚水。
即便那時候她很小,卻也已經懵懵懂懂知道了一些事情。剛被自己的父母拋棄時,她也曾經這樣哭過,恐慌、痛苦、被拋棄感呼嘯而來,心在彷彿被豁開了一個大洞,向外慢慢流着血,創傷帶來的劇痛。
傷口總有一日會癒合,但傷疤仍在,不可消磨。夢魚有時會隨着師姐去為先宮主掃墓,先宮主離開的那年是個秋天,落葉紛紛揚揚落滿了墓上。
夢魚站在墓前,偶爾會想起那晚先宮主的脆弱,殺了那個男人一家之後,她先回到了這裏。
撫上心口的位置,她想她的傷口終於已經癒合。
只是不知黃泉下的先宮主,她的傷口是否已經癒合。
“待會用過飯,將齊闕蕭煥叫來可好,我們一起學一下。”顧蘊冥試探開口,夢魚卻很快點點頭,答應顧蘊冥的請求。多一個人會那麼便是多一份生還的概率,這點道理她還是能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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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公子,”出來好多天,聞柳有時候還是沒有轉換過來稱呼。
“什麼事?”蘇永觀坐在桌前,手中筆並沒有停下。
窗外突然卷進一陣乾燥溫暖的風,聞柳快步走上前將半掩的窗戶關上。蘇永觀看着桌上被風吹皺的紙,剛剛寫下的字跡還未來得及干,便洇濕在一起,連成一片。
聞柳走過來,貼心的換了一張紙。看着紙上的字不免有些可惜。可看着看着神情卻變得凝重起來。
“公子······”他不明白為什麼已經找到了郡主,但信上為何卻說還未遇見。“您為何不說實話?”
蘇永觀眼鋒一掃,聞柳一震,自知多言連忙閉上了嘴巴。
“這不是你要關心的事。”
“是。”聞柳低聲應下。
“交給你的事打聽到了嗎?”
“暫時沒有,遇見了之前那個小姑娘,但是她口風很緊,什麼都不多說半句。”
“去街上打聽了嗎?”
“還沒有。”
“去街上探探,看看有什麼異常的事發生。”
“是。”
門被輕輕帶上,正在寫字的手停了下來,蘇永觀拿起桌子上那張紙,看了許久,最後放到了蠟燭之上,火苗漸漸吞掉了一切。他輕輕撫摸着剛才被火焰舔舐的指尖,裏面脹脹的疼痛。
他再度拿起筆,快速的寫下要交給五皇兄的消息。
信很短,寥寥幾字,蘇永觀已經裝好了信封,準備過會聞柳回來時寄出去。
門突然被打開,帶進來一陣風,聞柳神情驚訝,顯然是遇見了不可思議的事。
“公子!”
她快步走到蘇永觀身邊,顯然有些焦急。
“發生了何事?”
“果然出事了。您一定想像不到,我在街上遇見了何人。”
“誰?”
“上高國太子心腹齊喬書的人。”
“什麼?”
這串名字對蘇永觀來說是既陌生又熟悉,他對齊喬書這人知道一點,上高國的首輔,也算是子承父業,成了朝中重臣。只是回到了十年之前,他回到這裏之後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顧蘊冥身上,只想知道她的下落,如果所有的一切其實她已經忘得幾乎差不多。
“他來到了這裏?”
“不是,沒有發現他,是齊喬書身邊的心腹。這個人您也認識,叫做左英,當初我們代替五皇子與齊喬書齊公子談判時,他就在一邊。”
“談判······這是什麼時候的事。”蘇永觀記憶中這一段幾乎是空白。
“您忘記了?”這讓聞柳感到震驚,殿下向來是過目不忘,記憶力超群,怎麼這才多久的事,就忘記了。“大概就是一兩年前吧,五皇子當時委託了殿下您去與齊家公子私密談判,我還記得是雪蓮草一事。當時,左英就在一邊保護齊家公子。
“這次他來這裏做什麼?”
“您定然想不到,他竟然與我們的目的一樣,暗殺寧安郡主。”
手中的信封被猛然而來的力道抓皺,蘇永觀終於知道今日的自己為何會一直惶惶不安。原來如此,果然出了事。
“你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左英知道我們來到了這裏之後,反而還叮囑我,與殿下最好離開這裏,到時候以免波及到您。他還說,這次事他便能解決,絕對不辜負齊公子、殿下和五皇子的期待。屬下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但擔心說錯什麼便沒有多說。”
“他們發現了郡主的行蹤?”
“對,他們很招搖,直接就在街上挨個挨個問。現在已經知道他們就在這間客棧。只是具體的屬下也沒能問到。殿下,我們現在怎麼辦?要不要離開?”
聞柳聲音興奮急切,從他的角度來看,這次任務實在是太輕鬆,自己不用動手便有人幫自己完成了任務,何樂而不為。可當看向蘇永觀時,笑容漸漸冷了下來。
蘇永觀沒有動,只是怔怔的站在原地,垂下眼,睫毛在他的臉上投下一片的陰影,看着手中的信件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殿下?”聞柳試探開口,心中有些拿捏不定,“您怎麼了?”
蘇永觀將手中的信封一點一點加重了力道磨平,“這封信寄出去吧。”
即便是已經撫平,但上面還是崎嶇不平的痕迹,聞柳遲疑接過,他看向蘇永觀,有些不解,“殿下,您猶豫了嗎?”
“先去寄信吧。”
“殿下,您這是做什麼?您此次不就是為了這件事,這是多好的機會,都不用我們動手,就能解決所有的事。”
蘇永觀自然明白,皇兄因為荷難之事委託他而來,齊喬書是太子之人,這次動手想必也是為了此事。上高國惹的禍事,自然是由他們自己解決來表誠意。一個郡主算什麼,只要影響了他們的所謂的前途偉皇權高位,他們什麼都不會在乎,只會狠狠地放棄。
但他來到了這裏,他要做的事就是不惜一切代價,保護顧蘊冥。
“我的話你都不聽了嗎?你究竟是服從我還是服從五皇兄?”
空氣突然間變得壓抑緊迫,聞柳不再開口。
“去吧,你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接過信,聞柳面色沉沉,卻終究沒再開口,臨出門前,他深深地看了房間裏的男人一眼,不知為何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奇怪了,他總覺得殿下像是變了,並不是變成了一個完全不認識陌生的人,而是變成了一個既熟悉卻又陌生的人。有時候甚至他都沒辦法確認這是他的主人。
這種感覺是說不出的怪異。自己在殿下身邊從沒離開過,可是突然有一天,像是這具身體裏住進了第二個人。她搖搖頭連忙將這些怪異的想法趕出去。
門輕輕合上,隔開了兩個世界。
雖然是輕微的聲響,卻還是驚動了沉思中的蘇永觀。他終於有了一絲反應,像是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湖面中。她快步走到門前,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手撫上門把卻突然退卻。
他心中有了另一個無法宣之於口的卑劣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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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破解之法的確是精妙,你們宮主還真是厲害。”顧蘊冥吃得快,早早地就放下了筷子。
眾人沒有在樓下吃飯,而是直接吩咐小二將菜都送到了顧蘊冥的房間,五個人圍在一起終於開始吃今日的午飯。
夢魚仍在慢條斯理的吃飯,等到嘴裏的飯粒咽了下去,才回答,“畢竟是先宮主潛心研究了多年的招式,我記得好像當年還有一件事,好像有個什麼武林大會,先宮主一人守擂直到最後。”
“這麼厲害,等等,武林大會?”顧蘊冥摸索着下巴,在腦海中快速的搜索這件事,她似乎是有點印象,好像曾經聽師父說起過。
齊闕斯文地拿出帕子擦拭着嘴,“如果我沒猜錯,應當是三十年前那一場?”
“是那一場!”顧蘊冥一拍大腿,想起來了。這一聲把在旁邊吃飯的雙鯉嚇了一哆嗦,手中的碗差點沒拿緊摔了出去。
“沒事沒事,”顧蘊冥連忙給雙鯉順毛,他想起來之前師父說過的話。
以前她有些不解,覺得江湖勢力這麼多,就沒人想來當個老大武林盟主之類的。後來才知道,很久之前有一場比賽,說是選出武林盟主,號令江湖。看似自由其實當中摻雜着不少政治色彩,估計早就已經暗中定下了所謂盟主是誰。只是不想突然殺出個程咬金,竟然一直站到最後,到比賽結束,也沒人再提這所謂的盟主之位。
“我想起來了,當時好像發起人就是段氏山莊,他們牽的頭。你們宮主不會就是知道段氏在背後才去的吧。”
“這倒是不知,先宮主未曾說過。”
齊闕的手一頓,“一直沒有請教,無恨宮先宮主尊姓大名。”
“姓為先,名······”夢魚記憶有些模糊,在無恨宮時她們稱呼的是宮主,從沒有直呼大名,大家也不會提,她閉上眼睛,仔細回想之前去為宮主掃墓時見到的名字,“先······對了,冼楓。”
“好特別的姓氏。”
“先宮主原名為冼楓,後來行走江湖時說自己姓氏為先,先後的先,不再用原姓,只有最後的墓碑上磕了原名。我記得小時候我還問過她,她還同我開玩笑,說自己改成了先字之後,這樣等到以後駕鶴西去,大家提到先宮主,大家只會記得她。但她原字是冼,兩個點加先。”
“兩個點······加上先,”顧蘊冥用手點了點茶杯里的水,在桌子的空白處寫着。看到寫出來的字驚訝開口,“莫非先宮主來自南海?”
“嗯,你知道?”
“南海消失的冼氏一族,我一直以為是個傳說。”顧蘊冥顯然有些激動,她小時候隨着師父到過南海一帶,那時候她聽到了一些故事,其中就包括這冼氏一族。
“傳說?”聽到這話,雙鯉來了興緻,她放下手中的碗連忙詢問,“什麼傳說?小姐你快講一講。”
“傳聞南海有鮫人,眼淚凝為珍珠,價值連城,還能呼風喚雨。當地人靠海生活,所以他們需要與鮫人溝通,祈求風平浪靜,出船順利,滿載而歸。而傳說能與鮫人溝通交流的為冼氏一族,他們舉辦祭祀,傳達神意。可直到有一日,突然間冼氏人銷聲匿跡,再無蹤影,人們苦尋不到,又無法與鮫人溝通,鮫人大怒,狂風怒浪,滂沱大雨,最後一場洪水,席捲了整個村莊。”
“這也太慘了吧······”雙鯉皺着眉頭,顯然對聽到的這個故事感到心驚。
“你忘記了,有一年咱們還去過那裏,哦對了,你中了瘴毒,躺在床上。那個地方現在慢慢又有了人住,不過都是外來的人,有些是被流放服刑的人,有些是從外面牽來居住的人,他們甚至都不知道鮫人的故事。我這個還是當年師父告訴我的,我一直以為是個傳說。”
“那冼氏一族他們去了哪裏?”雙鯉撐着腦袋仔細思考着顧蘊冥說的故事,這裏面因為冼氏的失蹤,悲劇開始,那既如此,那日又發生了什麼,以至於全族消失了。
“死了。”
聲音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夢魚。
夢魚放下手中的碗,今日時她並不想被人知道過去的事,原本她以為這故事鮮為人知,沒想到顧蘊冥竟然知道。
“今日顧姑娘你說先宮主與段氏有何深仇大恨,滅族之恨,你說這段氏值不值得。”
氣氛瞬間減到冰點,雙鯉甚至放下了碗筷。
“你是說······是冼氏一族是被段氏殺害滅族?”
“傳聞半真半假,冼氏是當地的大祭司,他們善觀天象,有着絕對方向感,這對與海上航行和捕撈是絕對的有利條件。鮫人或許真的存在,但誰又知道呢,僅僅是一個傳說,段氏便信以為真,武力逼迫冼氏要求為他們做事,冼氏不從,一場屠戮便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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