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齊闕的故事
在顧蘊冥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百夫長時,有一天,齊闕突然出現了。
來的那天,剛下了一場大雪。
翩翩少年,踏雪而來,一襲黑衣,懷抱利劍。
看他白凈書生的模樣,不像是武人。
顧蘊冥不解,問他為何要投軍。齊闕不願多言,只是說為一故人而來。
劍眉下,烏木般的黑瞳,目光幽幽,似如深潭,望不見底。
顧蘊冥有些捉摸不透,但還是同意了他的申請。
卻沒想齊闕的武功出乎意料的好,行雲流水間,大家風範。顧蘊冥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看走了眼。
戰事連綿,每打幾場仗,顧蘊冥就能往上動一動,齊闕很快也做到了百夫長的位置。
這時顧蘊冥才發現,齊闕的出現,一舉拿下她在鎮子上保持許久“最帥百夫長”的稱號。
雖然顧蘊冥對這種評選嗤之以鼻,但是,對於稱號被搶走,她耿耿於懷很久。
尤其是到了鎮子上,姑娘們也不衝著顧蘊冥拋媚眼了,好吃的好喝的也都先緊着齊闕。顧蘊冥嬉皮笑臉沒個正行,與齊闕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性格形成了鮮明對比,引得鎮上女子更是對他痴狂。
這時候,顧蘊冥的不滿到了頂峰。
暗暗地,齊闕成了顧蘊冥心中比較的對象,事事要同他比一比。
原本沒那麼在意容貌的她,現在開始動不動要拿起鏡子看一看,看一會還要問問老蔣,我好看嗎。
老蔣敢怒不敢言,你是女的,他是男的,你跟他比個什麼勁,要比也是我比吧。
比起這邊顧蘊冥的抽風,齊闕那邊倒是安靜的很。
面對顧蘊冥時不時的為難,齊闕只是一笑置之,從未放到心上。
久而久之,顧蘊冥懷疑齊闕這人像是有受虐傾向。折騰的久了,她產生了一種錯覺,怎麼感覺齊闕還挺喜歡顧蘊冥搞的花樣。
觀察了一年,顧蘊冥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
這個崽,不是善茬。
她決定離他遠些。
日子流水一樣過,顧蘊冥本以為就想着相處下去,按照齊闕這勁頭,說不定比她還要早當上將軍。
可這樣的日子,最後結束在一個雪天。
那日的雪,是顧蘊冥印象中最冷的一場雪。
大雪紛飛,落在兩人身上,像是披上了厚厚白衣。
兩人在雪中奔跑,顧蘊冥快要支撐不住,半暈半醒。
後面的人緊追不捨,齊闕緊緊抓着顧蘊冥的手,不願鬆開。
簌簌幾聲響,顧蘊冥掙脫齊闕的手,將他推到一邊,快速拔出短劍,憑着直覺,斬斷飛來的幾根利箭。
前面就是斷崖,只要到了那裏,沿着繩子跳下去,就可以沿着齊闕提前找好的密道離開。
可顧蘊冥沒了力氣,站不起來。
齊闕去攙顧蘊冥,卻發現她身體軟綿綿。
剛才去推齊闕,顧蘊冥沒能躲開那支箭,利箭直接貫穿胸膛。
身上其他的傷口汩汩流着血,洇濕了一片雪。
她拼着最後一口氣,看着齊闕,以上級的身份命令他,現在帶着密件先行離開。
齊闕沒有理會,直接抱起了她。
顧蘊冥剛要說出軍令如山這句話,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身在沙場,顧蘊冥有很多次性命攸關的時刻。
從選擇投軍的那一刻,這條命,便不再屬於她自己。
可她還是醒來了。
看着頭頂的帳篷,顧蘊冥覺得不太真實。她費勁起身,看到自己身上纏滿了紗布,上面還有黑乎乎已經變乾的血。
後來老蔣告訴了她一切,那日齊闕帶着她到了密道,但身上滴落的血跡引來了追兵。藏好顧蘊冥后,齊闕拿着劍離開,引走了追兵。
一對幾十,毫無勝算。但齊闕還是殺了出去,撐着最後一口氣,放了信號。
老蔣帶人趕到時,滿地的屍體,齊闕也躺在其間。往日白皙的臉被血染紅,身上佈滿傷痕,人早已沒了氣息,手裏只是緊緊攥着一枚棋子。
顧蘊冥親手為齊闕挖的墳,從白天到黑夜,又到白天,手指被磨傷,泥土漸漸被血染紅。
她剛剛蘇醒,身上還沒好透,大夫說貫穿傷還能活下來,實屬不易。老蔣在一邊着急,想陪着她一起挖,卻被顧蘊冥拒絕。
一開始,顧蘊冥本想送齊闕回家,卻發現同行四五年,不知齊闕家在何方,去找文書,裏面也沒有記錄。
亂世年代,人本就是根浮萍,哪還有家。
顧蘊冥帶着齊闕骨灰,去了自己最喜歡的地方。
鎮上最老的一棵槐樹,以前顧蘊冥經常爬上去望着京城的方向。
顧蘊冥輕輕地將骨灰放了下去,掏出手帕,仔仔細細的擦了擦手,接過老蔣手中的長劍,放在盒子邊,又將自己的短劍拿出,與長劍放在了一起。
老蔣在一邊欲言又止。顧蘊冥的短劍,是當年王妃託了鑄劍大師歷時三年才製成的利器,吹髮立斷百折不摧。
如今放下去,她日後該如何傍身。
顧蘊冥從老蔣手上接過齊闕的短劍,小心的放進了腰間的刀鞘。
很久前,顧蘊冥一直以為齊闕擅使長劍,後來有天刺客來襲,顧蘊冥才發現,齊闕用的是子母劍,一長一短。
看着齊闕的墓,顧蘊冥心中悲涼。哪一天,她和老蔣,還有成千上萬的戰士也會這樣,魂歸黃土,客死異鄉。
風輕輕吹拂顧蘊冥的頭髮,傳來遠處鎮上人們的說話聲,聽不真切。
顧蘊冥突然想起初見那日齊闕的話,也不知那個故人,齊闕最後有沒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