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往事不堪回首
太后輕輕地道:“這事情要從二十三年前說起了。記得那一年是永元四年,我才一十二歲,就和陰姐姐一道,被選入宮中。她雖然比我年紀大,但她是我娘堂哥的女兒,論輩份,卻比我小一輩。不過是到了宮中,一切規矩就得變了,我得改口喚她姐姐了。我本以為,有陰姐姐陪着,在宮中不會孤單,自此姐妹相伴,終老宮中。可是,父親的忽然去世,讓我出宮回家守孝。我以為從此能在家中安靜地住下去。可是,守孝期滿后,有一次在家中,當我哭父親累了,睡下后,卻夢見自己正站在碧空如洗的藍天下,身材高大,彷彿能伸手就能夠住天空。我正驚訝抬頭四顧時,只覺好像有鍾乳一樣的東西從天而降,直入自己口中。我在夢醒過後,將夢中事情告訴了叔叔,他當時眼就亮了,興奮地道:‘我嘗聞唐堯夢攀天而上,商湯夢天而舔食,這些都是聖王成事之前的預兆,吉不可言。’這一年是永元七年,皇帝又開始選秀了。於是家人又設法將我送入宮中,以圖保住鄧家的榮華富貴。”
小白聽到這裏,忍不住問道:“娘,這皇帝到底是想要多少個媳婦啊?”
“呵呵,人家是皇帝,三宮六院的少說也得十好幾個吧!”
“這麼多。”小白聽了,吐了吐舌頭,又道,“在我們那裏,公母都是一對一對的生活,然後生一大堆孩子。只有我和小黑,剛會走父母就沒了,我想它們一定是被貓吃了,不然它們不會不管我們的。”
聽到這裏,太后輕輕地撫摸着小白的頭,嘆道:“你們倆個說起來也是苦命的孩子,就像玉蘭一樣。可是,你和小黑,還有玉蘭畢竟和父母待過一陣,只有我,連自己生下來的孩子,一眼都沒看見,他、他就沒了。”
“娘。”小白聽了,顧不得悲傷自己的遭遇,忙轉身扶着太后道,“娘,不是還有我們嗎?”
“是。是啊!也許是上天覺得對我不公,才又將你們幾個送到我身邊來了,所幸有你們在,否則我就是死也不瞑目的。”
小白聽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過了片刻,忙打岔道:“娘,你說到你入宮了,然後呢?”
太后聽了,這才穩住心情,想了想,又繼續道:“我入宮后,只過了一年,在永元八年時,先帝陛下就立了比我早進宮三年的陰姐姐被立為皇后,而我也未負家人期望,被陛下被封為貴人。也就是這一年裏,我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見識了宮中的爾虞我詐,曾經與我情同姐妹的陰皇后,只因為我比她個子高些,又被封了貴人,她就視我為眼中釘,目中刺,處處與我為難。”
“娘,她不是和你有親嗎?”
“是有親,可是那又能怎樣!陰姐姐長得很好看,就是個子有些矮。她能被冊封為皇后,仍是陰氏一族,為大漢朝第一皇戚,我母親,雖然也是光烈皇后的堂侄女,我與陰姐姐有着血緣關係。但是我卻姓鄧,我祖父是光武帝手下雲台二十八將之首的東漢開國重臣。這樣一來,我們倆個就代表了不同的家族,與家族利益相比,我和陰姐姐之間那血濃於水的親情就不值一提了。我從被封為貴人那一天起,就看到了陰姐姐臉上的不悅。為了生存,我只能委曲求全,向她討好。因為我比她高,所以每次我們兩個人同時見到陛下的時候,我都彎着腰,讓自己表現的很矮的樣子,走路也彎着腰。在言談舉止上,我也十分注意。當陛下有事詢問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總是假裝思想一會,等陰皇后說完我才說,而且決不超過陰皇后所說的意思。就是平常的衣飾,我也要盡量避免與陰皇后所着一致。唉!我就是這樣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在宮中度日,並想法推脫陛下的寵幸,處處避讓陰皇后,才勉強不被陰皇后因妒施害。”
聽到這裏,小白小臉漲得通紅,恨不得回到那時太后的身邊,陪着她,保護她。一雙小手,也緊緊地握着太后那雙冰涼的手。
太后說著說著,臉色由憂傷轉為喜色,一雙鳳眸中透露出無限的歡喜,這神情,只有在太后收小白、小黑和龍兒為義女時才出現過一回。
她的冰涼的手,忽然也有了溫度,緊緊地握着小白的小手道:“小白,你知道嗎?有些事是避讓不得的。到了永元十二年,我有幸懷上了陛下的龍種,而陰皇后卻沒有。她最為但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但是這一次,我卻不肯避讓她了。因為我感覺到,在我的肚子中,有一個小生命開始了,正等着我來保護他,愛憐他。”
“嗯!”聽到這裏,小白眼睛已經濕潤了。她雖然有太后好好地在一旁為她述說當時的故事,但依然緊張地問道:“娘,那陰皇后,她肯定氣壞了,想法子來害你吧?”
“呵呵,小白,娘自打肚子裏有了孩子后,就打定了主意,除非我死了,否則我一定會將我的孩子保護好的。女子本弱,為母則剛。陰皇后聽說我有了龍種后,經常過來看望我,還送我各種補品,讓我補身子。對此,我雖然裝作高興的樣子收下,但是卻一點都沒動,只是等她走後,讓貼身宮女藉著月色埋了。這樣子有過三次后,我的肚子依然是一天比一天大。陰皇后見了,終於不再來了。我也難得地能安心地養胎。但我知道,這應是風雨欲來之前的平靜,因為自古以來就是母憑子貴,何況前朝竇皇后與劉貴人之例在先。只要我將孩子生出來,那我與陰皇后的決戰就不可避免了。她依仗是正宮皇后,又有朝中陰家弟兄為首的大臣們撐腰,決不允許我借子上位,更不能讓我的孩子成為帝國的繼承人,必想方設法地找機會來置我於死地。眼下,我卻只有陛下可以依靠。所幸陛下並不像他父親漢章帝那,沒被皇后的饞言所惑,而我,也成了狂風中的風箏,將所有希望,變成一根細線,系放在陛下的手上。”
小白聽太后只是慢慢地訴說著過去的事情,語氣平緩,但她卻從這平靜中語氣中,感覺到了那種無比的壓抑和孤單。身子不由地又向太後身邊靠了靠,也不知是恐懼,還是想和太后一起面對。
太后沒注意到小白的變化,依然沉浸在當年的回憶當中,一隻手也從小白的肩膀滑到了自己的腹部,輕輕地撫摸着早已平坦的小肚子道:“自打我懷了孩子后,陛下對我也是越來越關心,經常過來看我。就這樣,我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來,我已經能感受到孩子在肚子裏面的動靜,當陛下來時,俯在我肚子上時,他有時輕輕伸腳打拳,逗我們開心。
然而,就當我開始夢想我們娘倆未來的時候,陛下卻突然病倒了,我一開始,以為是過度的勞累所致,只要好好休息,他的病就會好的。但是讓我意想不到的是,陛下的身體竟然每況愈下,連太醫們都束手無策。
這對我來說猶如晴空霹靂,我知道,如果陛下病倒了,那我和孩子的未來,就不再美好。雖然我每日都在祈求上天保佑,但是陛下病情,還是變的非常危險。後來,我又聽說陰皇後為陛下昭告天下,四處求醫問道,為陛下煉丹治病。白馬寺的眾高僧也到宮中為陛下祈福,但是,人們都明白了,除非有仙丹妙藥,否則陛下的病情,只有等死了。
陰皇后看到陛下的病情越來越重,竟然得意地對手下人說道:‘我要是有一天得志,決不讓鄧氏再有什麼人留下,一定趕盡殺絕。’
當我的人將聽到陰皇后說的話轉告我時,我感覺猶如五雷轟頂一般,差點昏了過去。其實,我並不是在乎自己安危,但是這個肚子裏的孩子,卻是無辜的。他雖未出生,卻是那麼的懂事,他甚至乖到讓我沒有一點妊娠反應,這讓伺候我的宮女們驚訝無比。
想到這裏,我一邊流着淚,一邊對着左右的宮女說道:‘我盡誠意侍奉陰皇后,不料竟得不到她的保護。當年楚昭王生病時,越姬為報君恩,自殺而死。眼下陛下病重,我願以我之身,為陛下祈福,用我的死,來上報陛下的恩寵,下除我鄧氏宗族的災難。’說罷,我要尋白綾自殺,但卻被宮女們苦苦勸阻。
我尋死不成,只得絕望地大哭道:‘你們現在不讓我死,難道是想讓我也被人活活弄成人彘不成。’”太后說到這裏,已經是淚流滿面,一如當時她的樣子。小白則早已泣不成聲,緊緊地抱着太后,不讓她過分激動。
太后喘了幾口氣,心情逐漸平靜下來,忽然笑道:“小白,也許是我要尋死的舉動,弄出的動靜過大,陰皇后一時竟然沒敢對我動手。這消息還傳到了病重的陛下那裏。他雖然不能來看我,但卻親自下令將我送入椒室靜養,並命中常侍鄭眾親自負責我的生活起居,還派一位名叫慧智的高僧到椒室前來為我念經祈福。
椒室這個地方,沒有懷孕的女人,是不能進來的,即使這個女人是一國之後。這樣,我和腹中的孩兒一起來到椒室,暫時不用再看陰皇后的臉色了。
在這裏,我穿上和陰后常穿的刺繡衣裳,卻再也不怕和她相比,只需靜靜休養待產。每天午後,那名叫慧智的禪師,在鄭眾的陪伴下,到外屋為我誦經。
他第一次來時,我曾出來見過那慧智一回,那是一個面色慈祥的中年僧人,長什麼樣我記不清了,只記得他有一雙明亮又充滿智慧的眼睛。記得他,在看見我時,他眼中的亮光,是如此的明亮,甚至亮得有些刺眼。但他的聲音,卻是那低沉又有磁性。
每天午後聽着房外慧智誦佛聲,我的心也充滿了祥和,就連肚子的孩子,也是那樣地乘乘地待着,似乎他不但聽懂了,而且還挺愛聽這些如呤如唱的念經聲。
呵呵,就這樣,我們娘倆,度過了自我到宮裏來最安靜的歲月。陰皇后在宮裏似乎無所不能,但這裏,卻是她在宮中唯一一個想來卻不能來的地方。這裏,抬眼望去,有明珠垂照、香爐掛壁、齊綢為帳、魯縞為被、黃金為鉤……,一絲絲用來安胎的龍涎香從香爐中冒出盤旋而上,讓人心靜。我也是從那時起,才愛聞這個本來略帶有些許腥味的香氣。”
說到這裏,太后臉上浮現出了甜蜜的微笑,將小白抱在懷中,彷彿在抱着她當年的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