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陰雲愁色離蒼梧
眾人出了海面,直接升到半空,此時已是夕陽西下,天空中僅殘留着一片橘紅色的晚霞。雨後的海面,風平浪靜,一壟壟的海浪從遠方溫柔地湧來又涌去,映着落日的餘暉,反覆重複着瞬間的美麗。
眾人剛剛遊覽完美麗又奇幻的海底世界,又經歷了一場爭鬥,眼前雖然一片美景,但卻沒心思繼續觀賞,張道陵望了望來時的方向,對龍兒道:“天要黑了,我想起來,那道人在仙石下建有兩座草房,咱們先到那裏歇下腳。”
龍兒應了聲,臉色卻是鬱郁,一看就是被那黑大漢壞了心情。
張道陵聽那黑大漢說那怪魚尾有毒,他惦記龍兒的傷情,腳步加快,不一會,便從雲海中穿過,降落到那倚山背水的兩間茅舍之前。
張道陵放下金蟬和玉蘭,當先來到門前,本想推門就進,但微一猶豫,還是敲了兩下,問了聲有人沒,見無人答應,將門推開,見裏面的桌椅床凳仍在,上面已附着一層薄薄的灰塵。
金蟬向來手腳麻利,他聽張道陵說要在這裏休息,當下找到抹布,打來清水,將裏面的床凳等擦的一乾二淨。
張道陵詢問龍兒的傷勢,龍兒只說不礙事,張道陵看龍兒臉色紅潤,除了神情有些萎靡之外,並無異狀,也就放下心來,便讓玉蘭她們倆個在內室休息,他則到外面幫着金蟬生火做飯。
小黑此時也乖巧了很多,跟着金蟬學做飯。張道陵看在眼裏,心中一暖,心想我們幾個,雖然是有人有獸,有男有女,有僧有道,但是能聚到一起,同心協力,倒也是其樂融融。
金蟬不讓張道陵搭手,他閑來無事,見入內室門兩旁牆上,刻着兩行字:“眾星億億,不若一日之明也。群行之言,不若國一賢良也。”他低聲念了兩遍,覺得此話很有道理。不由地微微點頭。
眾人吃過飯後,便閑下來說話,因張道陵叮囑過,身處他鄉,不可說起近日的經歷的那些重要事情,於是眾人就東一言,西一語地說些趣事。張道陵將他這百來年遇到的諸多笑話,一一講了出來,將眾人逗得直笑,尤其是龍兒,一掃之前的鬱悶,笑得都直不起腰來。
說會閑話,張道陵便讓大家休息早點休息,說待半夜就出發,帶着金蟬和玉蘭前去羽山,祭奠大禹和聖姑后,便回洛陽。他們將僅有的兩張床讓給三個女孩子,他和金蟬則到外室,尋了些草鋪在地上,躺下休息。
小黑本就是夜行動物,在夜中哪裏睡得着,在內室轉了兩圈,便也悄悄地溜了出來。她見二人擋在門口處,忙隱了身,躡手躡腳地從二人中間出去,來到屋外,想放放風。
此時夜深人靜,除了遠處的海浪之聲外,大山之間,唯有一片蟬聲鳴得熱鬧。小黑在房外轉了一圈,見並無人在暗中跟蹤,也放了心。一想起馬上就要回洛陽,見着小白和娘,心中充滿了興奮和激動,可是又想起過不多久,等幫玉蘭尋到親,眾人又要各奔東西,心中又是一陣惆悵。
她出了會神,剛想回屋,月亮突然從雲中現出身來,投下大地一片清亮。小黑一眼看見在月色的照映下,草叢中有一件東西閃着黃光。她心下奇怪,走近一看,卻是一塊黃色的木板埋在地下,被白天的大雨沖刷,露出一個頭來。
小黑看到木板上有兩個字,與張大哥在屋中看的有些像。小黑心中一動,忙回到屋中,輕輕喊醒張道陵,金蟬也被弄醒了,二人見小黑神秘兮兮地樣子,只得和她來到屋外。小黑指着草叢中的那塊黃色木板道:“張大哥,你看那是什麼?”
張道陵不知所以,便來到草叢中,幾下將木板從土中翻了出來,卻見上面寫道,太平真正太一妙氣皇天上清金闕后聖九玄帝君曰:今行逢千斤之金,萬雙之璧,不若得明師乎?學而不得明師,知何從得發乎?治國欲樂安之,不得大賢事之,何以得一旦而理乎?,眾星億億,不若一日之明也。柱天群蚑行之言,不若國一賢良也。天以至道為行,地以至德為家,共以生萬物,無所匿,無所私,方為共也。是以無為而無不為,上體天道,下行人事,天人合一,自當天下太平也。
張道陵聽了,有些不解,心想,我在仙谷中的石壁上看到,《靈樞-歲露》、《靈樞-經水》)俱道“與天地如一”,經上還反覆強調人“與天地相應,與四時相副,人蔘天地”;《靈樞-刺節真邪》說“人與天地相參也”,綜合意義為天人相應。我理解為人的行為舉止都應符合天道,只有遵循自然之道的屬性、規律行事,方能天人合一。但是這木板上說的“天以至道為行,地以至德為家”,其義竟說只要上體天道,下行人事,就能天人合一。也不知此話何來。他心中分析話中意思,時而點頭,時而搖頭。小黑看旁邊看了一會,見張道陵這個樣子,不由奇道:“張大哥,你脖子不舒服嗎?”
“沒,沒有。”張道陵從沉思中醒悟過來,不好意思地道:“我是看見這上面寫的話,心有所悟。”
金蟬在一旁看了,突然說道:“張大哥,天以至道為行,地以至德為家,這兩句話,我那日救天公真人時,聽他親口說過。”
“哦。”張道陵聽完眼前一亮,他立馬反應過來,低聲道:“這板上有太平兩字,難道與那天公真人所說的太平道,所指為一事不成。”
他又看這木板質地精良,上面被黃漆所油,字跡工整,顯然平時是被供放起來的,看樣子是被人匆匆埋在這裏,顯然是不要讓人看到。金蟬在一旁也顯然是想到了這一點,二人目光對視,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答案。
張道陵將木板放回原處埋好,低聲道:“我們回屋吧。”回到屋內,龍兒等人也醒了,張道陵見了,便收拾好東西,依舊帶着眾人,藉著陰雲遮月,作別蒼梧,直奔羽山而去。
一路上,小黑教給了眾人她和小白之間常用的鼠類交談的法子,眾人俱是聰明之人,雖不能立馬就會,但也將法子全都記在了心裏。這鼠類交談之法,裏面有許多是小黑和小白獨創的,有些話不用發聲,只是眼神和口型變化,就能傳達想法。
張道陵認為此法大妙,非常高興,大力表揚了小黑。小黑得意地道:“張大哥,我們這個法子,是我和小白為了找吃的才想出來的,那比得上你們人說話直接又明白呀!但是你們人說話,容易被別人偷聽去,用我和小白的這個法子,就咱們幾個能聽得懂。哎!要是聖姑和大禹也會這個鼠語法子的話,就不會出這麼多事了!”
聽小黑髮出如此感嘆,眾人又陷入沉默當中。等趕到羽山時,天色還未亮,張道陵在半空之中,回頭望去,見龍兒和玉蘭眼中都甚是晶瑩,知道她們必是想起聖姑的事,情感流露所致。想到這裏,他心中也是一陣凄涼,當下低聲道:“前面就是了,大家坐好,我就下去了。”
他身形一頓,輕飄飄地自空中降落。眾人再次回到羽山,心中甚是凄涼。先經過東山頭時,看到山峰不遠處那塊有着齊刷刷兩條裂縫的巨石,頓時想起神龜所說,心想這塊石頭便是前來殺鯀聖的試劍之石了。張道陵不想在此處停留,便自上面路過,直接上了西面的山峰。
眾人初來時此山還是野草蔓蔓,如今已染上了嫩綠色。望着峰頂那塊形如古老的王座,和上面端坐的一塊巨大人形巨石,眾人一齊跪倒磕頭。
行禮完畢后,眾人來到石前,在月光的照耀下,看見石像表面上,嵌進去了無數的細小晶片,閃閃地發著光。玉蘭、小黑和龍兒,再也忍不住,一起放聲哭了起來。金蟬對着石像,默默地念着佛經,在他心中,唯一能夠幫上忙的,就是要用這經,來祭奠聖姑和她的親人們。
張道陵實際年齡已達百歲,生死離別見得多了,且又是豁達之人,他見這幾個孩子哭得悲切,也不忍打擾她們。當下默默地退到一旁,望着四下情景,以防有變。
張道陵等了有半個多時辰,見幾個人仍在石像前哭泣,尤其是玉蘭,哭得更是傷心。張道陵知她身子弱,當下來到跟前,清了清嗓子,說道:“好了,大夥不要哭了。聖姑她老人家雖是多有不幸,但是在走前,卻是笑着走的。我們不要太過悲傷了。天快亮了,咱們再到羽山的主峰上,祭奠神龜去。”
聽張道陵這樣一說,眾人才止住悲聲,由張道陵帶着,來到羽山主峰之上。但見山頂巨石叢中,那眼清泉,依舊不停地向外流清澈的泉水,形成一條小河,順着山勢蜿蜒而下。在泉眼旁,那塊形如神龜的巨石,雖然仍是無言地卧在一旁,可是在眾人眼中,卻充滿了慈祥和智慧。
一行人對着石龜像叩拜完畢,面色都是十分的凝重。小黑見氣氛壓抑,用她剛教大家的耗子交談的方法,出聲道:“玉蘭姐,你和金蟬大哥,就是從這個水泉中進去的吧?”
玉蘭想起當時情景,猶自心有餘悸,接口道:“是啊!當時我們兩個,可真是孤立無援,你和龍兒還在羽淵之中,而這處又無神靈相護,真可謂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我心想寧可性命不要,也不讓那妖精得逞,卻不成想金蟬大哥為了保護我,用手扣石,手指出血,竟然解開了這裏的機關,讓我們得以死中逃生。”
眾人聽玉蘭再一次說起當時情景,全都心神激蕩,又暗道慶幸。小黑聽了道:“真是好險啊!依我看,以後無論咱們走到哪裏,都要在一起,這樣才好。”
“這話極是。”龍兒贊同道,“張大哥,金蟬大哥,玉蘭,我看就依小黑說的,你們參佛也好,悟道也罷,咱們找一個沒人也沒仙的地方,大夥都在一起行不,我們縱是幫不上別的忙,但是給你們兩個護法,總還是行的吧!”
金蟬聽了,遲疑了一下,終於說道:“我仍是奉師命出來修行的,完成師命后,還是要回寺的。”
小黑一聽,立時泄了氣,低聲道:“金蟬大哥哪都好,就是太聽師父的話了。”
張道陵聽了,臉色一正,對眾人道:“龍兒,枉你還是修行的神,豈不知天不全圓,地有不平,日時冷時熱,月時圓時缺,有些事,不是你想如何就能一直如願的。人間有法,天庭有規,你我都在這世間,想遺世而獨處,又那裏能做得到呢!還有,算上這次玉蘭她們遇險,咱們一路行來,遇到的危險可以說都快數不過來了。但是你們發覺沒有,只要我們不畏死,不畏難,不畏妖邪,心中常存正氣,自然會苦盡甘來,遇難呈祥。這正是天地間有正道,是正道在保護着我們。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尋這正道,走這正道,如果只圖自己的逍遙自在,那就偏離正道了。”
眾人聽了,都有醍醐灌頂之感,龍兒喃喃地道:“好吧,我聽張大哥的,不管前方有多艱難險阻,向著正道而行便是了。”
小黑眼珠轉了轉,突然面露喜色,問張道陵道:“張大哥,要是按你說的辦,咱們幾個一起走正道,不就還是在一起嗎?”
張道陵一聽,微微一怔,心想我說的正道,哪裏是走的道路啊!但他不願過多解釋,心想讓小黑保存着這份天真,這是好事。當下勉強笑道:“是、是啊!”
“那就好辦了,在修真悟道方面,我們姐幾個走得慢,你和金蟬大哥在前方帶路,可得等着點我們,否則我們跟不上你們,走上歪道,就怪你們了。”小黑得意地說道。
龍兒和玉蘭聽了,一起笑了起來,龍兒更是附和着說道:“對,小黑說的對,就這麼辦了。”
張道陵看了眼金蟬,微笑道:“但願你我都能心想事成,不求必成正果,但求此生無憾便是了。”
玉蘭聽了,心想聖姑自與大禹分別後,抱憾了三千年,死前與大禹的身子合二為一,也只能說是勉強如願,是否有無遺憾,卻不得而知了。想到這裏,她目光再一次望向西邊的大禹石像。
這時東方晨光已現,一輪紅日正將它今天的第一縷陽光從東海的上空灑向大地,喚醒沉睡着的一切。在陽光的照射下,石像身上閃閃發光,猶如身披金甲的英雄,終於戰勝歸來,與家人團圓,目中淚光閃動,正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之時。玉蘭一念至此,秀目中清淚又奪眶而出。
龍兒感覺到玉蘭嬌軀微顫,一回頭,見她又流出淚來,驚道:“玉蘭,你怎麼哭了?”
玉蘭忙一擦眼角,掩飾道:“我沒事,就是眼被海風吹得,有些癢了,我揉得。你們看,大禹的石像,上下都發著光,連雙眼也會亮。”
眾人聽了,望向大禹石像,果然如玉蘭說的一樣。張道陵記得上次聖姑來時,身化水晶,最後與石像合二為一,石像上面,這才有了無數碎小的水晶鑲嵌其中,渾身上下,在月光的照映下,也閃動着微光。他當時也仔細觀察過,就是沒有注意到大禹石像上雙眼也會發光,難道是自己疏忽了不成。
當正張道陵不解之時,龍兒也道:“咦,真是的,之前這石像雙眼處不會閃光啊!怎麼會發亮了呢?”
一聽龍兒這樣說,張道陵道:“走,咱們到近前去看看。”說完帶着眾人,又來到西峰。
張道陵放下擔子,自己跳到石像頭處,仔細查看。只見在石像雙眼眼眶處,竟然出現了兩顆冰珠,冰珠晶瑩剔透,被陽光照射下,反映着光芒。
他伸出手來,輕輕一摸冰珠,冰珠就落到了他的手上。入手冰寒,有如離人的淚珠。張道陵將兩塊冰珠帶了下來,給眾人觀看。
“張大哥,這會不會是石像流出來的淚呢?”玉蘭輕輕地道。
“這個,可說不好。”張道陵搖搖頭,遞與龍兒道:“龍兒,你將它放到百寶囊中去?”
“好啊!”龍兒一手接過,又問道:“張大哥,你想用它幹什麼用呢?”
張道陵還未來得及回答,突然間石像處傳來了一聲響,像是石頭開裂的聲音,小黑突然指着石像的頭道:“你們看,上面出了道裂縫。剛才咱們走時,還沒有呢!”
眾人定睛望去,只見以石像雙眉中間,一道裂縫,從腦門處蜿蜒到雙眼之上。還沒等眾人明白過來,只聽一聲石響,那石像頭已裂開,一分為二,全都落在地上。
“呀!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因為咱們將冰拿了下來,才會這樣子的,要不咱們再將冰按回去。”龍兒急着道。
張道陵搖頭道:“既然拿下來了,就不必再往回按了,大禹也是神人,此時石像出此狀況,絕非要再幫他按上。應該還有深意才是。”
玉蘭突然道:“張大哥,這石像是不是一直望着嵩山玉女峰的方向。”
“是。”
“我想,咱們應該將頭像和冰珠,分別放到嵩山玉女像處和啟母石處。讓它們石歸一,魂歸一,情,情也歸一,好嗎?”
張道陵心頭一震,點頭道:“有道理。好,那咱們這就走。”於是眾人再拜了大禹像和神龜像,向東海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