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能者示之以不能
早晨上路涼爽的很，有燕王妃與敦柔縣主的馬車行進速度並不快。
朱棣與道衍兩匹馬有意走在最後相併而行，朱棣憂心忡忡道：“道衍大師，此次新立錦衣衛所必然要大開殺戒，幾千官員受累。父皇要我為錦衣衛坐堂，必然得罪天下官員，你有什麼好辦法讓我獨善其身么？”
道衍面色微變，勒住韁繩停了馬，朱棣也勒住馬停下。
道衍略為沉思才說道：“殿下，難啊。既然陛下下決心大開殺戒，您又不能阻止與拂逆陛下意圖，便只有撫恤這一條路了。陛下做此得罪百官之舉，亦是無奈之選。如今官場渾濁不堪，絕非刮骨療毒能解，所以陛下選擇壯士斷腕這一條路。可如此一來，殺個人頭滾滾，誰還願意做官？誰還敢做官？辭官的不會少，加之忽然空出千百主官位置，怕是大明朝要無官可用了。”
朱棣驚道：“會那麼嚴重？”
“嗯。人心如此，誰不怕死？”
“大師，可有破解之法？”
“開科取士是條路。不過，新科進士都是些青毛愣子，不磨礪幾年是難當重任的。想來只有舉薦士子更快捷些，能立即為朝廷所用。殿下，您不如面聖之時先提出舉薦之法，在人頭滾滾之前未雨綢繆。若是人頭落了地，怕是那些民間士子也不肯應召了。”
朱棣微微點頭，“大師所言極是，立即舉薦士子為官，不失為最好的辦法。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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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早貪晚上路，第四日到達南京。
朱棣顧不得天色已晚，立即進宮面君。
報進后，朱棣隨內官進了奉天殿，只見大哥太子朱標正勸父皇，朱標瞥見朱棣過來親熱拉住四弟手臂，說道：“爹，老四回來了，您讓他也說說，一下子殺了幾千上萬的官員，是否可行。”
朱元璋橫眉一拍龍書案，“你放屁！枉你輔政多年，這點事情還看不明白？只要三軍將士穩得住，各地州府砍頭幾個官員能亂到哪去？如今大明官員無人不貪，巧立名目盤剝百姓，病入膏肓之體不下猛葯如何祛除沉痾？要知道當年爹差點被貪腐橫行的元朝餓死，你剛剛吃幾年飽飯就忘了本？糊塗！糊塗至極！”
朱標被罵個狗血噴頭，又不敢頂嘴，只能低頭不語。
朱元璋掃了朱棣一眼，聲調稍稍放低的一點，“老四，你說說你的想法。”
朱棣心說勸誡肯定是一樣被罵，咱還是按設計好的路子走，不可妄言。
朱棣拜了兩拜，“爹，大哥。眼下官員腐敗越演越烈，除了嚴加懲處以儆效尤，似乎沒什麼更有效的法子。不過有一個緊要處應該未雨綢繆，官員殺了一大批，空出來的位子怎麼辦？還有，眼看着人頭滾滾，難免其他官員生了兔死狐悲之心，辭官不做的亦會大有人在，還會空出很多位子來。如此，缺失大量官員為朝廷做事，豈不是稅賦無人管、政令不通了？”
朱元璋一愣神，他本以為砍了上級便有下級補上，哪個王八蛋不願意升遷？他也不想想，大明官員薪酬之低，不過仨瓜倆棗，遠不如開兩間店鋪來的實惠。若還冒着砍頭的危險，就他媽太不值了。那些一門心思鑽營的狗官，不跑路才怪。
朱元璋正想說話，被太子朱標搶了先。
“四弟，既然你這樣說，是不是你想好了主意？”
朱標面露驚喜，還以為朱棣在迂迴勸父皇不要大開殺戒。
不怪他，朱元璋忽然也是一樣心思。
面色一寒道：“老四你說！我看你能放什麼好屁出來。”
朱棣微微一笑：“爹，大哥。我的意思是在大開殺戒之前，迅速令各州府推薦有才能的士子，可設置數量下限，士子人數多多益善。以當前最為緊要的任務，命令各州府完成。到時候大批官員空出位置，咱們有上萬的士子在手，斷不至無官可派之窘境。”
朱元璋的臉色由一臉寒氣逐漸變得信心滿滿起來，他上下看看朱棣，摸着葫蘆下巴哈哈大笑。
“哈哈哈。朕實在想不到，我家最不喜讀書的四郎，竟是個深謀遠慮的張子房。老四，你行，你太行了！看來皇后極力推薦你坐鎮錦衣衛，並非無的放矢。我發現，你越來越像你那泰山大人徐天德（徐達字天德），勇猛無敵兼而智計無雙。好啊，我大明有你這樣的塞王，何愁北元不滅！”
朱元璋瞬間體會到做爸爸的快樂，越說越高興，走下龍椅原地轉了兩個圈。兩旁的內官宮女皆震驚到了，朱皇帝何時高興如此孩童似的？燕王殿下真真是了不起。將來有關燕王殿下的事，咱定要麻利點，說不上會沾什麼光呢。
朱標面上賠笑，心中卻有些酸溜溜。這些個弟弟包括老四朱棣，他對哪一個都是關愛有加，做到了兄長的職責。可一旦有人超過他，太子的顏面何在？若是老四在父皇身邊越發得逞，將來的變化將向著不可預知的方向滑去。說明白些，朱棣優秀下去，誰敢說不會威脅太子之位？
從這一刻起，太子朱標看朱棣的眼光不一樣了。
朱棣趕緊躬身說道：“爹您謬讚了，兒子一路上沒閑着，心中有事也睡不好覺。心中一直窩着這件事，窮盡腦汁這才有了一點餿主意，哪能與張子房相比呢。咱是朱家一份子，為朱家事處心積慮，都是份內之事。當不得爹爹這般誇獎。”
兵法有雲，能者示之以不能。
朱棣偷瞄着大哥的臉色，朱標臉上笑的極不自然，也就猜到了他的心思。取悅與父皇是有必要的，若因此引來太子的猜忌與敵視，便得不償失了。他不想捲入皇位之爭，那不是他想要的。饒着沒打狐狸反而惹一腚騷，可是大大的傻瓜。
一句謙虛話說下來，父皇滿意，大哥也滿意。
朱元璋當然高興。
在自己面前，老四勝而不嬌，有功而不貪，還一心想着朝廷急難之處。難得啊。人與人就怕比，老四朱棣與不識大體的老二朱樉一比較，已是高下立判、天壤之別。
朱標也高興。
老四謙卑至此，說明他至少眼前沒有窺廝皇位之心。以後稍加防備一些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