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徐長生加快了速度，逆風前行，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大喊道：
“爹、娘、佑生，我回來了！”
呼喚剛完畢，便看見那三個影子齊齊向前衝來，近了，劉躍進躍下後座，徐長生下了車子，李成功也停在了一側。徐得意和春枝伸手捏向徐長生的胳膊和臉蛋，徐得意的聲音顫抖的問道：
“你怎麼才回來啊？”
春枝愛憐的說道：
“讓娘看看，你瘦了沒有？”
另一側的徐佑生乖乖的站着，手卻緊緊地握住了車把，將一雙炙熱的眼神灑在了徐長生的臉上。
徐長生被爹娘一頓愛撫，溫暖襲身，緋紅映紅了臉蛋，說道：
“爹、娘，我挺好的！”
春枝連連點頭，看着健健康康的兒子站立在面前，心中的石頭總算落了地，扭頭看向李成功和劉躍進，問道：
“你們也好吧？”
李成功和劉躍進趕緊點頭，齊聲說道：
“得意叔，春枝嬸，我們都挺好的！”
徐得意呵呵的笑着，等了一下午，腰都快困得沒知覺了，可是，徐長生一出現，所有的疲憊一掃而空，如同黑夜裏出現了太陽，眼前都是幸福的世界，他囑咐道：
“成功娃，躍進娃，去了高中，你們可得替我和你春枝嬸照顧好長生啊，得意叔拜託你們了！”
李成功和劉躍進連連點頭，說道：
“放心吧，我們會的！”
李成功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徐佑生的臉蛋，這姑娘，越看越好看，尤其是在月下，猶如一朵夜色中綻放的白玫瑰。可是，徐佑生的目光都落在了他哥的臉上，沒給他一絲餘光，不由的，他的心底便盪起了一絲絲的涼意。
眾人開始往回走，徐得意非得替徐長生推着自行車，春枝挽着徐長生的胳膊嘮嘮叨叨，劉躍進跟在一側。李成功插進了劉躍進和徐佑生的中間，將身子靠近了徐佑生，說道：
“佑生啊，初三學習任務重，有啥不會的，記得問我啊！”
徐佑生冷冷的回復道：
“不問你，有我哥呢！”
美女就是美女，即使冷漠也是那麼的淡香清雅，李成功又說道：
“好好學習，爭取考上高中，我和你哥在高中等你！”
徐佑生頭也不扭的說道：
“我哥等就可以了，你便算了！”
話語是拒絕，但是，聲音很好聽，李成功聽得全身酥麻，悻悻說道：
“那也行！誰等也一樣！看好你，肯定考得上！”
徐佑生不走了，有點生氣的說道：
“你能不能別往近靠，再靠的話，我就掉溝里了！”
嘿嘿，李成功的臉上泛起了一陣詭笑，趕緊把車子往裏挪了挪，說道：
“好久不見你了，我激動得慌！”
徐佑生哼了一聲，罵道：
“討厭！”
到了巷口，一通告別之後，徐長生又回到了自己的家，熟悉的院落，熟悉的豬圈，熟悉的大炕，一鼻子都聞不完的熟悉味道。
春枝開始忙乎做飯，徐佑生拉着徐長生狂問初三課本知識。徐得意坐在炕頭，抽着老煙槍，聽着鍋碗瓢盆的聲音，看着兩個鬧哄哄的腦袋，感覺自己又快活成了天上的神仙。
三個素材，一個葷菜，這是過大年才有的佳肴。飯桌上，被新生活的激情充斥的徐長生來了一段開場白，“同學們，你們是祖國八九點鐘的太陽......今天，
你們耕耘書田，明天，你們創造奇迹......不和泰山比高低，只和時光爭分秒！”
徐佑生聽罷，熱血沸騰，問道：
“哥，這是誰說的話？”
徐長生收斂一下臉上的激情，回答道：
“我們班主任項老師說的！當時，聽得我激情飛揚，彷彿要變成雄鷹，遨遊天下！”
徐得意趕緊制止道：
“遨遊天下就算了，咱龍靠山村挺好的！”
徐長生一本正經的糾正道：
“爹啊，你的想法太保守了。那些先驅們若是一輩子呆在小山村，怎麼可能解放全中國？他們若是一輩子守在爹娘身邊，怎麼可能把國民黨打到鳥不拉屎的台灣島？”
徐得意急了，彷彿徐長生要飛走一般，糾正道：
“小毛孩子懂個屁！人家是天神，是天將，他們壓根不是凡人！天神天將，那是千年一遇的人物，咱們是平頭老百姓，即使費上八輩子功夫，也攆不上人家。”
徐長生不服氣的辯解道：
“我是打個比喻，並不是說我們年輕人能趕得上先驅們的功績。但是，我們年輕人得有大包袱、大追求、大夢想。
大好的前程都在遠方！”
徐得意惱了，老農民意識開始泛濫，將音調提高了八倍，說道：
“夢想個屁，遠方個屁，咱家祖孫八代都是農民，我們的根就是土地。種好地，娶好媳婦，養好娃，這就是咱們該乾的事，其餘的都是瞎扯！”
徐長生頂撞道：
“知識就是力量，沒知識，連地都種不好！”
啪！
徐得意把老煙槍往桌子上一拍，心急火燎的吼道：
“知識算個屁，除了比比劃划，還能幹嗎？咱村裏的文化人，除了私塾先生，便是大隊會計，一個個扭扭捏捏，娘里娘腔，連個男人樣都沒有！要說種地，經驗最重要！”
徐得意的話把徐長生的腦袋刺激的嗡嗡作響，說道：
“那國家還開設學堂幹嘛？那是浪費精力白花錢嗎？”
看着徐長生的不依不饒，聽着徐長生的據理力爭，徐得意徹底火了，豁，站起身，抬起手便要拍徐長生的腦袋，這個敗家玩意，去了幾天縣城高中，便忘記農民本分了，又要夢想，又要遠方——
可是，他的手掌揮在空中，卻暫停了，久久不忍落下。
徐佑生瞪了一眼徐長生，說道：
“哥，少說兩句吧！”
徐長生憤憤的低下頭，雖不言語，卻頗為不服。
“哎呀！”
徐得意一聲嘆息，將手掌收了回來，拿起老煙槍，往腰裏一插，扭頭向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沮喪的說道：
“兒大不由爹啊！氣死我了！”
咣當，門打開了。
咣當，門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