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劉躍進家裏熱熱鬧鬧，街坊鄰里都來湊喜氣，除了女方來的客人是八葷八素的盤子伺候，其餘的都是吃大燴菜。

李成功昨天就回來了，回來便去尋徐佑生，結果，碰了一鼻子灰。他心想，碰便碰吧，萬一真娶了徐佑生，又生不了孩子，那便是害了人家啊。我要害，也害個離家遠的，丟人現眼的事還是離龍靠山村遠點好。

婚禮上，李成才驕傲的不得了，穿着一身力挺的中山裝，梳着大背頭，面孔向天空揚着，那氣勢比新郎劉躍進強太多了。

不認識劉躍進的人，以為這傢伙是新郎呢！

他帶着三四個痞里痞氣的小跟隨，蹲在劉躍進家大門口對面的牆根處，逢人便問好，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樣。

有人問，最近幹啥嘞，也不在村裡見你？

他抹抹鼻子，做點買賣！不大，小買賣！

人們誇道，你哥上大學，你做買賣，你爹李山子有福氣啊！

他假裝謙虛的說道，一般般，一般般。

快拜天地了，李成才一馬當先，帶着幾個跟隨，混入院內，圍着劉躍進和王葉，便是一番“蹂躪”，那“蹂躪”是針對鞠躬不到位啊，聲音不大啊，臉上沒笑容啊等等不合格表現給予肉體上的摧殘。

實話說，在村裏的婚禮上，若沒了像李成才這樣的人，場面倒顯得不熱烈，有些清淡了。可是，有了像李成才這樣的人，又顯得喧賓奪主和低俗下賤了一些。

但是，不管怎麼樣，李成才玩的很開心。

李成功作為龍靠山村的唯一大學生，站在人群里，也榮耀的很，雖然，大家沒怎麼在乎他，可是，他總感覺大家在偷偷的欣賞他，這種竊喜的滋味，令他感覺自己像龍靠山一樣偉岸磅礴。

他一直等徐長生，可是，徐長生遲遲不露面，也不知道幹啥去了？這麼多年的兄弟了，若回到村裡看不到徐長生，總感覺這一趟回來不完美。

直到拜天地結束了，徐長生才來了，臉上黑漆漆的，一副不開心的樣子。李成功飛快的奔出了大門，歡喜道：

“長生啊，你咋才來啊？劉躍進尋你好幾次了！”

在大門外，徐長生問道：

“他尋我幹啥？”

李成功說道：

“也不幹啥？估計，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太重要了！他看見你，便安心了！”

這時，劉飛湊了過來，衣服上都是補丁，不過卻乾乾淨淨，他虎虎的笑着，給徐長生的手裏塞了三塊糖，說道：

“吃！”

徐長生拍了拍劉飛的肩頭，囑咐道：

“今天你哥結婚，你可別犯渾啊！”

劉飛用力的點點頭，回答道：

“行！”

說完，他乖乖的立在了徐長生的一側，彷彿，一旦有人襲擊徐長生，他便會如狗熊一樣撲上去，揍死那個人。

李成功看着徐長生的不開心，說道：

“我知道你為啥不開心？”

徐長生看向李成功，心想，大學裏還教你讀心術？便問道：

“你說說看！”

李成功湊近徐長生的耳朵，悄悄的說道：

“我早上去尋你妹徐佑生了，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看得我都流口水了！

沒想到是，你妹罵我個狗血噴頭，說什麼再來砸斷你的腿啊，什麼看見你就噁心啊......那氣勢，我第一次見，可把我嚇壞了！”

徐長生不相信一向言少內向的佑生會說出如此惡毒的話來，

問道：

“真的？”

李成功點點頭，認真的說道：

“我回家和我娘說了，我娘告訴我，你爹得意叔在村裡說了，秋後收了莊稼，就給你和徐佑生辦事兒！”

徐長生震驚了，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自己的爹咋就到處胡謅呢？再說了，他已經多次表明態度了，堅決不同意，可是，爹為啥還要一意孤行呢？頓時，他的臉上像火一樣燒了起來，燒的眼睛看東西都出現重影了。

李成功又說道：

“也就是你，若換作別人，我肯定得揍死他！畢竟，我追你妹那麼多年了！”

徐長生的腦袋一陣一陣的發矇，斜眼看着在院子裏和鄰居閑侃的徐得意，真想上去大鬧一場，為何不經過我的同意，你就胡亂宣揚。但是，他沒有衝上去，只感覺身子一個勁的往大了漲，彷彿要炸了，他打斷了李成功的敘說，說道：

“閉嘴吧！這些事兒，我都不想聽！”

李成功追問道：

“那你咋想的，和你妹？”

徐長生斬釘截鐵的說道：

“不可能的事兒！”

這時，劉躍進來了，端着一碗燴菜，燴菜上壓着兩個白面饅頭，遞給徐長生，問道：

“你去哪了？一早上看不見你！”

徐長生的臉上擠出了笑容，不想壞了劉躍進的好心情，撒謊道：

“路上車子壞了！耽誤了時間！”

劉躍進嘟囔道：

“丁玲說的好好的要來，也沒來，王葉還生氣呢！”

徐長生趕緊說道：

“她家有急事，來不了，半路上截住我，對我說的！”

劉躍進哦了一聲，說道：

“等等，你陪我敬酒去。”

徐長生吃着燴菜，連忙搖頭，心想，徐得意的嘴在村裡胡謅他和佑生的事，自己的臉便沒了，現在再挨個在村裡人面前溜一圈，那不是自己把自己當猴子，讓別人笑話了，說道：

“不行！我今天有點頭暈！”

李成功一馬當先道：

“我陪你敬酒！徐長生的確頭暈！”

劉躍進看向李成功，說道：

“你陪我敬酒可以，但是，管好嘴，少說話，別時時刻刻顯擺自己，反而把我的形象貶低了！”

李成功哈哈大笑，說道：

“行！幾天不見，你咋變聰明了！”

劉躍進一聽這罵人的話，立刻生氣了，罵道：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李成功跟着劉躍進去了，劉飛也端了一碗燴菜過來，徐長生吩咐道：

“你端上兩碗，給我娘和妹送去！”

劉飛連連點頭，便去又端了一碗，一手一碗的向徐長生家走去。

劉躍進他爹來了，把徐長生的空碗奪去，又給盛了滿滿的一大碗送來，說道：

“長生啊，叔謝謝你啊！沒有你的話，劉躍進咋能娶到媳婦呢？”

徐長生接過碗，說道：

“和我有啥關係？那是你家劉躍進優秀！”

劉躍進他爹連連擺手，說道：

“他優秀個屁，能討到媳婦，那就是祖墳冒煙了！

你爹說你和佑生秋天辦事兒，叔保證，秋天賣了糧食，第一個還錢的就是你！到了辦事那天啊，叔帶着劉躍進和劉飛，給你打理照外！”

徐長生看着熱騰騰的燴菜，本想幾口吃完，但是，聽着劉躍進他爹的話，頓時，覺得難以下咽了。劉躍進他爹是一片好心，一點也怨不得，只不過自己的爹卻不令人省心，讓自己好難堪。

他端着碗走進了院子，遞給了徐得意，說道：

“爹，吃吧！”

徐得意剛抽了一口煙，煙從鼻子裏、嘴裏冒了出來，把他的腦袋給籠罩了。透過煙霧，他看着徐長生遞來的燴菜，彷彿看見徐長生給他遞來了一個孫子。

他笑呵呵的收起長煙槍，接過碗，向旁邊的鄰里顯擺道：

“我家長生有孝心，啥都聽我的！”

徐長生真想懟他幾句，可是，當著一幫鄰里，他怕徐得意下不了台，便說道：

“爹，管住嘴，別到處瞎說！”說完，扭身走開了。

他剛走開，便撞上了李成才，李成才抱住他，歇斯底里的仰天大叫：

“長生哥，我好想你啊！”

接着，又向著幾個隨從命令道：

“你們幾個，快叫大哥！”

剛才，在大門外，徐長生瞅見李成才了，一看那樣子，是十足的痞子，令他十分反感。今天是劉躍進的大喜之日，要不然，他真想上去踹李成才幾腳，再罵一頓，好好的人不做，做啥痞子啊？早晚有一天，你得被公安逮了去。

那幾個隨從恭恭敬敬的鞠躬，衝著徐長生大喊：

“大哥好！”

徐長生壓抑着怒火，問道：

“呀，幾天不見，你成氣候了？”

李成才不可一世的說道：

“俗話說：人善被人欺。長生哥，沒點實力，咋做買賣？”

徐長生問道：

“還賣小人書？”

李成才點點頭，黑黑的頭髮在太陽下閃光，得意的說道：

“是的，我基本上統治了方圓十個村的小人書市場。在我的地盤上，只能我賣，誰來搗亂，我揍誰！在我的底盤上，只要從學校出來的學生，必須人人一本買，誰不買，我揍誰！

我也不容易啊！”

一整天的不順心已經讓徐長生夠糟心的了，此刻，聽着李成才的混蛋話，徐長生的悶氣一個勁兒的往腦門上沖了。他真想舉起拳頭把這個傢伙砸個稀巴爛，可是，他咬咬牙，按下了自己的拳頭，卻不由自己的抬起腳，狠狠地踹向了李成才，罵道：

“你啊，快完了！”

李成才轟然倒地，他驚呆了，他不懂徐長生為何踹自己，是羨慕，還是看不順眼？幾個隨從看着李成才被踹，便要上去揍徐長生，李成才趕緊呵止道：

“住手！他是我大哥，揍我應該的！”

院子裏、院子外的人都看見了徐長生揍李成才，心裏個個叫好，罵道，嘴上沒長毛的李成才不知天高地厚，真該有人收拾收拾了！

但是，梅子不樂意了，幾步跨來便要撕徐長生的臉，罵道：

“我家李成才出息了，你妒忌了？......

隨便動手打人，還有王法嗎？......

你有本事娶個外頭的媳婦啊，咋就娶你妹妹了？

......”

聲聲咒罵蟄痛了徐長生的心，他看向梅子嬸，心想，你也是個混不吝啊，如此下去，你得把李成才送牢房裏去。

村裡人趕緊來拉架，徐長生側身穿過人群，向外走去，心裏沉甸甸的，不知該如何釋懷，他沒有回家，直直的衝著龍靠山走去。

五月是一個草長鶯飛的季節，麥子長高了，大樹的葉子也繁密了，就連枯寂了一冬的龍靠山也變綠了。

走出村莊，空氣變得隨和起來；邁上龍靠山，天空也變得清澈起來。來到那處凹地，徐長生躺了下去，他用力的伸展四肢，卻發現骨頭縫裏酸酸的，根本無法伸展。

丁玲是個好姑娘，可惜，被自己辜負了；

娘的病是個無底洞，無論怎麼賺錢，也將夠醫藥費；

佑生走火入魔了，剛才回到家裏還和自己大吵大鬧，再也不是個文靜的女子了；

爹是個直腸子，一意孤行，想啥說啥，為了抱孫子的私心，卻忽視了自己的感受。

為啥，舉目無快樂，放眼皆煩心。

煩心也罷了，還件件都要緊。

他大口的喘氣，無神的看着天，好想逃離這個環境，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安安靜靜的過幾天舒暢日子......

他嘆口氣，好想哭一場，才發現全身沒有一絲勁兒能擠出一滴眼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