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在師範班裏，丁玲靜靜地陪着徐長生，感覺時光里都是暖暖的味道，沉溺而不可自拔，用她姐姐的一句話說，那便是鬼迷心竅了。可惜的是，徐長生永遠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對自己沒有過分的愛，也沒有露骨的話，彷彿，他是一個不識人間煙火、不諳世間風情的洒脫男子。

但是，她始終沒有埋怨他。

因為，她覺得他沒有長大。

小草會發芽，孩子會長大，終有一天，他會看向自己，深情的將自己擁入懷中。

還有，校園裏不少女孩子喜歡上了徐長生，雖然沒有明目大膽的追求，但是，卻暗潮湧動，屢送秋波。對此，丁玲嚴陣以待，利用儘可能多的機會和徐長生在一起，用形影不離的戰術擊退情敵，將徐長生佔為己有。

不過，這樣，好累啊！

在無數個輾轉發側的夜裏，她告訴自己，他是她的，久了，這句話便成了她的信念。哎，歲月悠悠，卻不如願，長河漫漫，卻消散不了熱情。

畫地為牢，禁足一生。

有一天，天空清澈的很，清澈的只剩下了藍色，無邊無垠的藍色就像大海，令人心曠神怡。空氣是甜甜的，在操場上，她站在徐長生的身邊，雖然個子矮了半個頭，卻心神雀躍，不免連連感嘆，天地之間的我與他，絕妙的一對般配人兒。

不遠處的牆角處，有幾個匪氣橫生的男同學，像極了社會上的混子，嘀嘀咕咕，眼神卻不住的向徐長生和丁玲射來。徐長生抬起手指着不遠處的幾個傢伙，衝著丁玲問道：

“他們裏面有一個人看上你了？”

“哦”

丁玲驚訝的張大了嘴巴，神情彷彿自己做了錯事一般，辯解道：

“你胡說！”

徐長生嘆口氣，說道：

“我沒胡說！前幾日夜裏，他們來宿舍尋我了，凶神惡煞的告訴我，要我離你遠一點！”

當下里，為情而戰彷彿成了一種風氣，這種事情已經見怪不怪了。

聽着徐長生的話，丁玲怒了，她絕不允許有人傷害徐長生一個指頭，衝著徐長生質問道：

“告訴我，是哪個傢伙說的？”

徐長生嘿嘿一笑，緊緊握拳，關節處嘎嘎作響，唏噓道：

“同學們說，你收的情書都一沓了，你不知道是哪個？”

丁玲急了，大跳了起來，說道：

“他們給我的情書里沒有照片，我根本不知道他們是誰，長什麼樣子？

再說了，他們都是趁我不在的時候，塞到我的書本里的，我連個照面都沒有打過。還有，在我的心裏，他們都是空氣，根本不存在！”

徐長生伸手按住她起伏的肩膀，勸道：

“你急什麼急啊？那麼多男生里總有一個優秀的，你不能一棒子打死一大片。”

她不解的看向他，他的話很傷人，一來說明不愛自己，二來把自己往別人的懷裏推，太殘忍了。她生氣的問道：

“你的意思是，我得挨個接觸，挨個了解，挨個面試嗎？

只要有人獻殷勤，那我必須接受嗎？

如果不這麼做，就是無情無義嗎？”

徐長生愣了，眼前的姑娘怒了，聲音裏帶着火藥味，完全沒了往日裏的溫柔勁兒，便連連搖頭，解釋道：

“你說的對！我心地善良，總感覺拒絕別人的好意是一種罪過。但是，也不能因為善良，就濫情亂愛啊！

我錯了！”

她嘟起了小嘴，

心想徐長生說的最後一句話“我錯了”，心裏舒坦了一些，算你還有點良知，姑奶奶的身和心都壓在你的身上了，你卻是個大傻帽，說道：

“我要過去教育那幾個傢伙一頓！”

說著，她向著牆角的那幾個囂張的傢伙走去，近了，呵斥道：

“誰要是敢動徐長生一根指頭，我便殺了誰！”那氣勢，相當的囂張，嚇得那幾個傢伙都張開大嘴合不上了。

看着發愣的傢伙們，她又厲目一瞪，狠狠的問道：

“你們聽到了沒有？”

那幾個傢伙緩過神來，連連點頭，依舊一副驚訝狀。

她扭身走向徐長生，說道：

“那幾個傢伙，我擺平了！”一副大姐大的模樣，頗有把徐長生當小弟的氣概。

徐長生的瞳孔里都是她瘋狂的模樣，他看了一眼她的眼睛，眼睛裏是火熱，也是關切，那一瞬間，他讀懂了她的奮不顧身，埋怨道：

“我的事，不用你管！”

聽着拒絕，她的心裏流出了酸水，她咬着牙，倔強的說道：

“我不許任何人欺負你！”

她的眼睛紅了，或是因為心疼，或是因為焦急，在她的心裏，他是她的唯一寶貝，她絕不允許他受一點點傷害。

徐長生的心裏咕咚一下，也許再言語激將一下，丁玲的紅眼睛就要擠出淚滴了，他是最看不得女人哭的，便壓抑着情緒，說道：

“為我，你不值得！”

她強忍着眼淚，若不是四周來來往往很多人，她真的想大喊一句：

值得！

心中苦海翻騰，她扭頭走了。

徐長生看着她的背影，隨着自己砰砰的急速心跳，眼神里卻越來越看清了她的情感。隱隱約約的、又清清楚楚的，他覺得：

這份感情絕對超越了哥們情意。

是愛嗎？

如果是，這愛，又有多深？

徐長生跟在她的身後，一種怪怪的感覺在全身蔓延，一種無形的距離在將他們拉遠，他不愛她，沒有心動的感覺，這份感情，他不想接納。

而她意氣風發的走着，替徐長生報了仇，替徐長生扛了雷，作為朋友，作為同學，或作為心愛的人兒，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身後的人是在身後，可是，身後的心卻飄遠了。

從那件事後，徐長生開始有意的遠離丁玲了，他不知道丁玲對自己的感情有多深，但是，他覺得早點拉開距離會避免更多的誤會。

如此一來，便苦了丁玲了，她的一個勁兒的向上湊換來了徐長生的一個勁兒的往外躲，她的一次次的熱臉送上卻換來了徐長生的一個個冷屁股。

她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苦思冥想不得結果后便是歇斯底里的瘋狂。

愛，折磨着用心的人。

有一種理論叫彈簧理論，說的是壓抑越深，反彈越猛。徐長生的一次次躲避和一次次冷漠終於令丁玲瘋狂了，學校里想靠近自己的人多了，為何徐長生卻嫌棄自己，她一次次的檢點自己，思來想去，自己的人設堪稱完美，沒有瑕疵啊，可是，卻始終進不了徐長生的法眼。

看着徐長生的心越飄越遠，她坐不住了，終於，在一節晚自習結束的鐘聲敲響后，在教室里，她堵住了徐長生前進的腳步，目光狠狠的看向徐長生的臉蛋，目光里充滿了憤懣和狂怒，目光里彷彿帶着心臟炸裂后噴涌而出的血色。

徐長生愣住了，看着憤怒的丁玲，他感受到了丁玲心裏藏着的小九九，毫無疑問，這小九九是愛。他挪開了自己的眼神，心裏卻十分的冷靜。

或許，該攤牌的時候到了。

同學們斷斷續續的都走了，教室里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丁玲怒氣沖沖的質問道：

“徐長生，你為啥躲我？”

徐長生嘆口氣，看向丁玲，眼神犀利，彷彿能看穿丁玲的心，說道：

“以前和你在一起，我覺得是好朋友，開心的很！自從你替我出頭之後，再和你在一起，總覺得彆扭！”

丁玲認真的說道：

“我替你出頭，我替你抗雷，我時時刻刻關心你，你應該覺得幸福，而不是彆扭！”

徐長生聲音直直的說道：

“正因為你對我好，我才覺得彆扭！

我們不是一路人，終歸走不到一起，丁玲，你是一個可愛的女孩，你應該去關心值得你關心的人，而不是我！”

丁玲倔強的說道：

“關心你，我願意！”

看着丁玲走火入魔的樣子，徐長生震驚了，

“你願意是你的事！可是，我不願意！”他把臉側向一邊，說道：“我徐長生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事到如今，我也不想藏着掖着了，這樣，只會使我們的誤會更深！”

丁玲不知道徐長生想說什麼，可是，想想自己這些年來的日思夜想，又想想這傢伙最近的冷冷冰冰，她便歇斯底里的說道：

“不藏着掖着也好！你繼續說！”

徐長生嘆口氣，他不知道自己即將說出的話，對丁玲而言，是絕望，還是釋懷，但是，他必須說了，因為，越拖延，越傷害。他說道：

“丁玲，我不想談戀愛！”

丁玲愣了。

徐長生繼續說道：

“丁玲，我不想和你談戀愛！”

丁玲蒙了。

徐長生咬咬牙，繼續開口說道：

“丁玲，說白了，你愛我也好，不愛我也好！反正，我不愛你！既然，不愛，那便沒必要強求——”

丁玲瘋了，她設想過無數次和徐長生的結局，結局千千萬萬，卻唯獨沒有設想過被徐長生拒絕，還是赤裸裸的拒絕，不留一絲餘地的拒絕。

她絕望了，生氣了，氣炸了，吼道：

“為什麼？是我不夠漂亮，還是我人格有問題？”

此言一出，不亞於坦白心扉，雖然沒說我愛你，卻更甚於我愛你，丁玲將自己的心毫無保留的端給徐長生看了。

此刻，徐長生也確信了，丁玲對自己是愛，且愛的很深。他說道：

“你什麼都好，可是，我就是不愛你！”

丁玲哭了，雙肩聳動，胸腔起伏，一顆心被揉碎了，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她顧不上回憶過去，她也顧不上考慮未來，她只想要一個答案，可以讓她找到失敗的根因所在。或許，這個答案會讓她釋懷，也或許，這個答案會令她憂鬱一生。

她質問道：

“為啥不愛我，給我個理由！”

此刻的徐長生只想斷了丁玲的念想，不死何來重生，與其優柔寡斷，不如快刀斬亂麻，認認真真的說道：

“愛是需要感覺的！

我對你，沒感覺！”

丁玲蹲下了身子，雙臂抱着膝蓋，眼前一片黑暗，心底更是無底的深淵，問道：

“一直以來，你對我是啥感覺？”

徐長生回復道：

“值得託付的好朋友！”

說完，他走了，步伐裏帶着風，風裏卻裹着層層的不忍。

愛和不愛，本不平等，不愛的人是風，愛的人是樹葉，樹葉兒再追，也趕不上風的腳步。

在愛和不愛的世界裏，徐長生選擇了不愛，不是他不愛，是他壓根就不愛。他認為：退一步，把不愛的人假裝愛了，愛的人付出的愛沒有意義，不愛的人接受的愛沒有感覺，何必呢？

最後的結局，終是兩敗俱傷。

他沒有回宿舍，卻去了項老師的辦公室，把項老師叫了出來，把情況原原本本的簡單述說一下后，說道：

“項老師，你去陪陪丁玲吧，我怕她出事！”

對於他倆的事，項老師早已看出端倪，既然沒有影響學業，那便沒有點破的必要了，要不然又得埋葬一對活鴛鴦了。

項老師無奈的搖搖頭，剜了一眼徐長生，罵道：

“什麼愛不愛的，分那麼清楚幹嘛？丁玲是一個多好的姑娘啊！你若是我兒子，我得打死你！”說完，便急匆匆的向著教室趕去。

他靠向牆，抬頭看向天，從來沒有想過，原來自己是這麼一個殘忍的人，殘忍的令自己都不敢相信。但是，刻入骨髓的性格無法改變，愛憎分明的立場是非常的清晰，此刻，他想委屈自己接受丁玲，卻發現自己是一塊岩石，稜角尖銳的岩石，遭遇世俗也不屈服的岩石。

......

那天的夜是黑的，黑黑的夜很寬廣，卻容不下丁玲的悲傷。

她俯頭邁入了項老師的懷裏，開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哀嚎，哀嚎里是無窮無盡的委屈，無窮無盡的絕望和無窮無盡的想死念頭。

愛如逝水，不復頭，向東流，流入大海，卻被大海淹沒了，淹沒的無影無蹤。

在淚水裏，她看不到了明天，也不希望看到明天，只希望黑夜長存，讓時光在這一刻凝固，同時凝固的還有她的愛與恨。艷麗的世界不值得留戀，她想尋一處無人的角落，悄悄地石化，石化后的她會沒有記憶，沒有期冀，只剩下默默的看，看徐長生如何變老，看自己如何風化。

愛是什麼，愛是一個迷，讓人着迷而執着。

情是什麼，情是一場戲，你得陪着他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