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馬
陳論作了個可怕的夢,現在醒來感覺自己全身和散了架似的。這個夢境異常清晰、鮮明,而且與現實極其相象。那出現的非常可怕的情景,卻讓夢境和夢的全過程卻是那麼真實可信,就連醒着的時候也想不出這樣的情節,這樣的夢,這種奇特的夢,總是讓人好長時間不能忘卻,並對那個病態的、已經十分緊張可怕的夢境產生強烈的印象。
他夢見了這個世界自己的童年,那時候陳論還沒有自己的意識。是在他們那個小城裏。他只有六、七歲,在一個節日的傍晚,他和現在的自己一起在城外散步。天陰沉沉的,是悶熱的一天,那地方和他記憶里保存的印象一模一樣:他記憶中的印象甚至比現在他在夢中看到的景象模糊得多。小城宛如置於掌中,四周十分空曠,連一棵樹都沒有,遙遠的遠方,天邊黑壓壓的,有一片小樹林,在樹林的深處有一家酒館,這是家大酒館,而他們的福利院就在這個不遠處。每當他和曾經的老師路過這家酒館的時候,它總是會使他產生極不愉快的印象,甚至讓他感到害怕。那裏總是有那麼一大群人,狂呼亂叫,哈哈大笑,高聲謾罵,聲音嘶啞地唱歌,根本唱不成調,還經常打架;常常有一些醉鬼和面貌很可怕的人在酒館周圍閑逛……一碰到他們,他就害怕的渾身發抖。
酒館旁有一條道路,一條鄉村土路,總是塵土飛揚,而且路上的塵土總是那麼黑。土路曲折蜿蜒,在三百步開外的地方,打右邊繞過城市的墓地。墓地中間有一座綠色圓頂的石頭教堂,這座教堂和教堂里那些古老的聖像,聖像大部分都是金屬衣飾,非常的亮,陳論夢見:他和現在的自己順着那條路去墓地,打從那家酒館旁邊經過;他拉着現在自己的手,恐懼地回頭望望酒館。
一個特殊的景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這一次這兒好像是在舉辦酒會,滿地的篝火,一群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珠光寶氣的城市a區婦女,因為她們的禮服拖着長長的后擺,后擺上面佈滿了昂貴奢侈的各色鑽石,她們的丈夫,個個有着挺拔的身姿,每個人的頭顱都是微微上揚,下巴與脖頸都是又傾斜的,還有形形色色偶然聚集在這裏的人,有d區的工人,還有c區的各種公司員工,還有着一些明顯打扮過火,眼裏帶着強烈目的性的曼妙女性。
酒館的台階旁停着一輛大車,不過是一輛奇怪的大車。這是一輛通常套着拉車的高頭大馬的大車,這種大車通常是用來給城市裏貴族們做一些活動裝點門面的,因為普通人都是開車,貴族得與他們不同,這是身份和層級的一個重要識別手段。
馬的鬃毛很長,腿很粗,邁着勻稱的步子,走起來不慌不忙,拉着的沉重的貴族馬車,卻一點兒也不吃力,似乎拉着車反倒比不拉車還輕鬆。可現在,童年的自己和看樣子是現在的我走了過去。
光是那黃金做成的馬車,不知道多少顆藍寶石裝點的馬車外簾,那神秘不可見的馬車內部,都讓陳論看到了一道鴻溝,這是他與夢境的鴻溝,也是現實中人與人的鴻溝,可就在這時,一道細長的黑影飛速的落在了那頭高大馬匹的身上。
有人開始用鞭子狠狠地抽它,打得那麼痛,有時鞭子劈頭蓋臉地打下來,甚至打到它的眼睛上,沒有緣由,就如同這是一個小孩子的玩具,在被自己的主人任意的玩弄,破壞!毀滅!一個個貴族老爺們加入了遊戲,他們手上拿着長長的黑色鞭子,他們的眼裏都是篝火映出的火光!小孩子的他是那麼同情、那麼憐憫地看着這可怕的景象,
幾乎要哭出來,這時現在的他拉着小孩的他向後面退去.但是突然人聲嘈雜,吵吵嚷嚷:從酒館裏出來一些喝得酩酊大醉、身材高大的赤色大衣男人,他們穿着披着厚厚的圍巾,高聲叫嚷着,“坐上去,大家都坐上去!”有一個叫喊着,他還年輕,脖子那麼粗,一張紅通通的胖臉,紅得像胡蘿蔔,“我們都是貴族!上車吧!”
但是立刻爆發了一陣鬨笑和驚叫聲:
“你瘋啦!”“小心貴族老爺們殺了你們!”
“你瘋了,這可是城主的大車!”
“衝上去,今晚我們都是城主!本來這就是該歸公民!”
“坐上來吧,我送大家回家!”又有人高聲叫嚷,說著頭一個跳上大車,拉起韁繩,站在大車的前部。“來吧!來把!我已經坐上了馬車了!”他在車上叫喊,“坐上來吧!我們要讓它快跑!它會跑得像飛一樣!”說著他也拿起鞭子,滿心歡喜地準備鞭打那匹高大馬匹。
“嘿,上車吧,幹嗎不上啊!”人群中有人在哈哈大笑。
“聽到了嗎,它會飛跑呢!”
“貴族的馬會為了那傢伙跑呢!。”
“它不會跑的!”
那些貴族們則聚在了另一邊,他們甩動着手上的鞭子,好整以暇的看着鬧劇,篝火酒會達到了最高潮,一邊是喝着酒看着好戲的貴族們,一邊是穿着藍色,白色,還有各種混合色的人們,就在這時貴族裏一個身穿燕尾服的男人走了出來,他的雙眼泛着紅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一道火柱從他的嘴裏噴向了那匹高大的馬匹,馬匹的毛髮被瞬間燒毀,那匹馬渾身在激烈的抖動,但卻仍舊一動不動。而其他的人們更瘋狂了!
“別可憐它,弟兄們,每人拿根鞭子,準備好!”
“對呀!抽它!”“打死它!這該死的馬!”“這馬,馬上要死!”
大家哈哈大笑着,說著俏皮話,爬上了大車。上去了五、六個人,四周人群在嘻笑,而且說實在的,怎麼能不笑呢,車上有兩個小夥子立刻一人拿了一條鞭子,好幫着趕車。只聽一聲喊:“駕!”高達馬匹一動不動,大車上和人群中的笑聲更響了,可是車上的人也發起火來,怒氣沖沖地鞭打高大馬匹,鞭子不停地落下去,越來越快,好像他們當真認為,這匹馬準會飛也似地奔跑。
另一旁的貴族們笑得花枝招展,好似這個事情戳中了他們的笑點,他們看着雨點般的鞭子把高大馬匹的強壯馬腿抽的不斷顫抖,他們之中還有人在不斷給予建議。
“讓我也上去,夥計們!”人群中有個也想上去尋開心的小夥子大聲喊。
“上來吧!大家都坐上來!”車上的人高聲叫嚷,“大家都上來,它再不動,我打死它!”車上的人一鞭又一鞭,起勁地抽打着,氣得發狂,都不知要拿什麼打它才覺得解氣了。
可憐的馬已經快不行了。它氣喘吁吁,站住,又猛一拉,幾乎跌倒在地下。
“往死里打!”有人叫嚷着,“都要打,非打不可。我打死它!”
有人因為太過於用力,摔倒在了地上,突然爆發了一陣連續不斷的笑聲,壓倒了一切:高大馬匹受不了越抽越快的鞭打,無能為力地尥起蹶子來了。就連一個貴族老爺子也忍不住笑了。這麼高大的一匹馬還會尥蹶子!
人群中的兩個小夥子又一人拿了一根鞭子,跑到那馬跟前,從兩邊抽它。他們各人從自己那一邊跑過去。
“抽它的臉,抽它的眼,照準眼睛抽!”有一個貴族老爺叫喊着。
有人從地上幫着那個老爺喊,車上的人全都隨聲附和。
陳論好像一瞬間掙脫了過去夢境和現在現實,他沖向了那匹馬,他跑到前面去,看到人們怎樣抽打它的眼睛,照準它的眼睛猛抽!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淚如泉湧。打馬的人中有一個用鞭子碰到了陳論的臉,他一點兒也感覺不到,他不明所以的有一種想大聲叫喊的感覺,那種悲痛莫名的沉重就像一個枷鎖被馬匹的苦難傳遞給了自己。一個女人拉住了陳論的手,想要領他走開,但是他掙脫出來,又跑到馬跟前去。那馬已經作了最後的努力,不過又尥起蹶子來了。
“見它媽的鬼去吧!”一個穿着伐木工人制服的人狂怒地叫喊。他丟掉鞭子,從房間裏拖出一根又長又粗的黑鐵棒,得用兩隻手才能抓住它的一頭,用力在那匹高大的馬的頭上揮舞着。
“會把它打死的!”周圍的人大聲喊。“會打死的!”
“我會打死它的!”那人叫喊,說著掄起鐵棒打了下去。聽到沉重的一擊聲。
“打啊,打啊!幹嗎不打了!”人群中許多聲音在喊。
又是沉重的一擊,打到那匹馬的背上,四面八方六條鞭子一齊向它打來,那根特棒又高高舉起,第三次落到它的身上,然後是第四次,有節奏地用力猛打下來。
“還死不了呢!”人群中一個愛看熱鬧的高聲說。
車上的人也發瘋似地大喊一聲,也去那個房間去拿了幾根鐵棒來。他們使出全身力氣,掄起鐵棒,朝那匹可憐的馬猛打過去。一棒打下去,只聽到喀嚓一聲響;馬匹搖搖晃晃,倒下去了。鐵棒又猛打到它的背上,於是它倒到地上,彷彿一下子把它的四條腿全砍斷了。
“打死它!”人們大聲喊,他們好像控制不住自己,從大車上跳了下來。幾個也是滿臉通紅、喝得醉醺醺的人們隨手抓起鞭子、棍棒、轅木,斧子,朝那匹奄奄一息的馬跑去。有一根鐵棒狠狠地打它的背脊。馬伸着腦袋,痛苦地長長吁了一口氣,慢慢斷了氣。
“打死了!”人群中許多人喊。
“誰叫它不跑呢!”
人們手持鐵棒,兩眼充血,高聲大喊。他們站在那兒,彷彿因為已經再也沒有什麼可打而感到遺憾。
“唉,你們當真是喪盡天良了!”幾個貴族老爺大聲叫喊。
“你們真是太暴力了!可真是掃興,一個低級的酒會。”貴族們心滿意足的享受完后,開始陸陸續續的離開這個骯髒,血腥又低級的地方。
但陳論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他高聲叫喊着,從人叢中擠進去,衝到那匹高大前,抱住鮮血淋漓、已經死了的馬臉,撫摸着它,看着它的眼睛,看着它的那被損害的身體!隨後他突然跳起來,發瘋似地沖向人群,那渾身因為憤怒和瘋狂帶來的力量讓陳論感覺自己可以一拳打死那些人,可就在這時,夢境裏的兩個自己一把抓住他,把他拉出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