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話 意料之外

有什麼比得知自己是個麻瓜更加殘忍？

是承認自己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不是、永遠都不是的時候？

不……是看見別人成為巫師的時候。

“幫我！”女生飛奔回廳，急躁地請求道，甚至沒有嘗試掩藏自己渴慕的情緒。

“為什麼？”科爾先生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流氓，他善於敲詐和勒索，沒理由放過胖嘟嘟的肥羔羊，“憑什麼？”

女孩陷入了沉思。

從薇薇的角度來說，自己在科爾先生的面前就是個沒有魔力的麻瓜，頂多算是個優秀且有主見的編稿員。

但對於老巫師來說可就不一樣了。

從死咒中復活，自適能力、表達能力和抗壓能力都極其優秀，而且相較於其他十歲的孩子，接受父母死亡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她甚至可以和虐待自己的殺人犯共住兩個月的時間而不逃跑。

原來我有這麼多破綻，薇薇這時回憶起來，幡然醒悟，她的表現絕不像是小孩子該有的模樣。

“你想要什麼？”女孩問道。

“首先，我想要知道你是怎麼抵抗死咒的。”他低聲問道。“別跟我扯一些羅里吧嗦的鬼話，當時我清楚地感知到女孩的靈魂消散了，死咒確實地擊中了她。但她卻又在下一秒翻身復活了，我能感覺到，女孩有了新的、健全的靈魂，她是怎麼辦到的？”

說起這個，科爾先生的恐懼溢目而出，他的頭哆嗦了一下，客廳里的空氣似乎凝固了，“要知道，打自這個咒語被發明的那一刻，這世界從來就沒有人能夠抵禦它。”

“當然，當然。有一個例外，就住在屋子后的女貞路4號，哈利·波特。真神奇，你說是不是，我當時只是想找個安定的地方研究魔葯，卻撞上大名鼎鼎的波特，和同樣奇怪的女孩。”

薇薇點點頭，並不發話。

“其次，我想要知道你是誰。”

科爾先生眯着眼睛打量女孩，又盯着她肩膀下露出紅色傷疤補充道，“對於這根魔杖造成的傷勢，我很抱歉。我雖然是個黑巫師，卻向來沒有虐待人的習慣。”

“但你的表現實在令人不安。”

“要知道，原本的麻瓜女孩是很擅長撒嬌和哭泣的，我被奈非先生邀請進門時就發現了，但自從女孩倒地之後，無論受到如何嚴厲的斥責和折磨，她都不再流淚。你得承認，這很不尋常。”

老巫師端着架子，用感興趣的語氣說道，“沒有魔力的女孩是怎麼知道波特家的事故的？又是怎麼知曉霍格沃茨的邀請函是由貓頭鷹寄來的？”

“你偷聽我們說話？”女孩喝道。

“老流浪漢對女孩的故事很感興趣，無論是現在、未來還是過去的事，只是不知道女孩肯不肯說？”

“那我能得到什麼？”

“貓頭鷹和信。”

“貓頭鷹和信？”她又確定了一次。

“貓頭鷹和信，還有一根屬於她自己的魔杖。”巫師肯定地說道，“但那是一筆交易，而女孩的故事只是啟動交易的鑰匙，如果她的故事讓我滿意的話，交易就能發生。”

“什麼樣的交易，你想讓我做什麼？”

老巫師閉上眼睛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薇薇掂量了許久，見事不可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首先，女孩並沒有成功抵禦死咒，就如你所說的，咒語確切地擊中了她，而她的靈魂也因之消亡了。”

“那你……？”老巫師不明白。

“因為我不是她。”女孩說道，“我的故鄉在很遠的東方，但那裏的我同樣已經死了……別問我是怎麼辦到的，我也不知道。死亡之後的旅程很奇妙，靈魂似乎進入了白凈聖潔的地方，但是那是哪裏，我也不知道。”

“然後我又從那裏穿梭過來這裏了，不知道是怎麼辦到的，就好像有人引領一般，代替了原本死去的女孩出現在你面前。事實上，我本來的名字不叫薇薇，也不姓奈非。”

“所以不是抵禦，而且靈魂代替了……”

“對。”

老巫師點點頭，這是個比較能接受的說法。

靈魂穿越什麼的，沒有人能夠解釋其原理，科爾先生也不在乎，他心裏介意的只有死咒被逆轉這件事情。

畢竟女孩對她的威脅也只有這點，撇開這些不談，她就是個不會魔法的麻瓜。

“我想這些同樣回答了你第二個問題，至於我為什麼知道哈利和霍格沃茨的事……，”女孩沉吟了一回兒，決定不告訴他實情，“我不知道，這些訊息出現在我死後的夢境裏。”

“你不知道？”

“對。”

“我警告你，”老巫師用魔杖指着她道，“我要殺你易如反掌，你若是有什麼隱藏，也逃不過攝神取念術的搜查。”

“我沒有說謊。”薇薇聽他這麼一說，心裏更加安定了，她以退為進地問道，“或許你該用攝神取念檢查一下，那樣你就會發現自己的懷疑正是無理取鬧。”

科爾先生猶豫了，他沒有這麼做，正如薇薇所猜想的，他沒辦法做到。

老巫師的專長在於魔藥學，或許對某些攻擊類型的咒語和黑魔法也有所涉獵，但其中並不包括【攝神取念】。

那是針對靈魂的咒語，使用者通常擁有豐富的情緒，並且善於理解他人的感情，這兩種條件科爾都沒有，在老人還是學生的日子裏，他向來是個沒有朋友、孤立無援的邊緣人。

當然，他可以嘗試，但沒有魔力的女孩是無法抵抗半生不熟的咒語的，被靈魂魔咒擊中的她會喪失自己的思想，成為行屍走肉的軀體。

“女孩還有用，”科爾先生勉強說道，他不得不相信薇薇說的話，因為除此以外別無選擇，“但我希望她謹記，如果有人不乖，老流浪漢並不介意把她變成只會流口水的植物人。”

“當然。”

“很好，”他說道，又轉身從桌上那一疊他視為珍寶的文稿中抽取出幾張紙頁，遞給女孩。

薇薇並未見過其中的內容，老巫師的魔藥學文稿多如牛毛，女孩這兩個月來為其編撰的教材幾乎只佔了他學識的十分之一。

儘管許多魔葯配方都是未曾核實效果、且極不穩定的危險物品，但她不得不承認科爾先生在魔藥學上的才識，尤其是在創造構思上，他確實有些東西。

紙張的首頁寫着魔葯的標題：《源力靈晶的煉成法》。

“源力靈晶？”女孩一挑眉，她還以為是某種魔葯，但配方上標註的成品顯然是個晶體。

而且源力是什麼東西，這不是魔法世界嗎？

“不錯，源力是我發明的詞彙。”見到女孩驚訝的表情，老巫師很滿意地露出笑容，“簡單來說，這是個把魔力凝聚成晶體的方法。”

薇薇順着配方的簡介往下看，其中一句話吸引她的注意力，

“……晶體的效力的範圍在於它的體積的大小，靈晶越大範圍越大，所以美妙的完成品大概5克左右，至少應該能夠允許覆罩一個人身體的體積，使到被它形成的磁場和沾染籠罩的東西都能夠擁有短暫的魔法的能力……”

形容詞彙不恰當，連句不通順，句子結構有問題，而最大的毛病是一句話居然能有四個‘的’，薇薇真是服了。

一看就知道是科爾先生寫出來的，這很有他的風範。

她抬眼望了望老巫師，問道，“科爾先生，你不介意我編輯這張配方的內容吧？”

老巫師點點頭，他到底有些自知之明，自從認識薇薇以來，記錄和編寫文字的工作都是由她的完成的，這也大幅度地減輕了科爾的工作壓力，使他能夠專心致志地研究他的實驗。

薇薇粗略地通讀一遍，並用她自己的語言重新編輯其中的內容：

【源力靈晶，魔葯式：硬魔葯屬，附屬增幅藥科，外應用式，消耗類，乃是凝練‘潛能藥劑’的副產物（殘渣）。晶體以固態形式存在於常溫中，不與魔力、軟魔葯、空氣和水產生魔藥性質，但易溶於任何形態的火焰（無關溫度）。】

【有毒，不能食用，但常態下並不通過體表傳播毒性，人手可以觸摸。穩定且不容易受外力影響，能夠無期限保存（推理所得，存疑，未經驗證），其液態擁有劇毒。】

【源力靈晶作為在自然環境以獨立形式存在的魔法態晶體，乃是魔法界中第一個非自然產生、擁有魔法的獨立物品。其魔法的源頭乃是巫師在煉製魔葯（潛能藥劑）時注入的魔力殘渣，在通過合適的調配下凝結的自適性產物。】

這一通亂七八糟的東西記錄下來，搞得薇薇暈乎乎的。

其中很多名詞科爾先生的文稿里就有，她沒有魔法學的知識，自然無法理解，只是簡單地詞句重組而已。

“還沒寫完呢，怎麼就停下來了？”科爾先生見薇薇放下羽毛筆，急躁地問道，語氣里又充滿得意的感情，“怎麼樣？厲害吧？這可是絕無僅有的創新性發明，只要我找到提高靈晶中魔法含量的方法，那這絕對算的上世紀級別的發明，到時我的名字必將名流萬古，記錄在所有孩子們的課本當中，成為‘魔藥學界’的尼可·勒梅！”

薇薇還在搓她的眼睛，通宵工作下來早已疲憊不堪了，還要在這聽老巫師的自吹自擂，簡直就是折磨，“科爾先生，你確定這是魔法界中第一個擁有魔法的獨立物品？那那些魔法物品算什麼？”

她想到了覆之隱形的斗篷、騎之騰飛的掃帚和碰之即死的項鏈。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把我的靈晶和那些魔法飛毯、透視眼鏡與反詛咒手套一類的東西相比，對不對？”

“那你就錯了，大錯特錯。”科爾先生嘿嘿地笑，得意之情溢於言表，“首先，那種東西只是由魔咒、詛咒或者魔葯附着在上面，它作為一個寄宿體，本身並沒有魔力。其次，魔力的傳播方法通常是由觸碰產生的，無論是軀體、意念還是靈魂，只有真正碰到了才能發生影響。”

他從口袋中拿出一顆灰白色的晶體，那是一顆六角形的石頭，彼此的平面完美對稱，但並不對光折射，“但源力靈晶不同，它本身就是魔法，並且除了魔法別無他物。你要知道，魔法帽撇除了魔法，它還是個帽子，可你知道這靈晶內的魔力在消耗完畢後會留下什麼嗎？”

“什麼？”

老巫師微張着嘴巴，雙眉高挑，眼睛睜得老大，手掌比十緩緩在身前劃了個半圓，對薇薇做出了‘想不到吧’的表情，說道，“什麼都沒有。”

好吧，按照科爾先生的解釋，這確實是個了不起的發明，薇薇不得不承認，但她不想這老頭這麼得意，“但它有什麼用？”

難不成還能裝進手槍射人？

老巫師嘿嘿嘿地笑，越笑越詭異，又把他的頭湊近薇薇的臉頰，用他那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她，直到她全身發毛。

他把手中的靈晶塞給女孩，“拿着。”

雖然科爾先生的研究報告中標明了晶體不具腐蝕性，但它究竟含有劇毒，所以薇薇接過手時心裏直直打鼓，有些抗拒。

靈晶握在手中的第一感覺是硬，就是普通的、堅硬的石頭。

但一股電流馬上從掌心傳遍全身，薇薇的汗毛俱都戰慄起來，全身泛起雞皮疙瘩，好像整個人被某種磁場團團包裹着，耳中同時冒出電流暴走的轟鳴感，一聲只有自己才聽得到‘嚶’聲響徹顱內。

這是什麼感覺？

她狐疑地瞪着老巫師，直到身體稍微適應才低頭打量手中的晶石。

灰白色的靈晶在緩緩發光，若不是室內光線太暗，薇薇都沒辦法注意到，“裏面果然有能量。”她說道，又搓了搓手臂上的皮膚，整個人都在發毛，並且變得越來越僵硬。

“來，別浪費時間，你照着這樣做。”

科爾先生用魔杖劃出了個‘又’字。從左到右一筆劃過，沒有尖角，在高端處有微微停頓，但丿和乀都很滑順。

靈晶握在左手，薇薇用右手食指學了一下，很簡單，只第二次就得到科爾先生的同意了。

他把魔杖遞在薇薇手裏，並用沉穩準確的口語說道，“在比劃魔杖的過程中念出咒語，不必急躁，但詞句必須明了清晰。心思意念盡量集中，腦子裏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讓這間客廳充滿光線。”

“然後念出咒語，熒光閃爍。”

薇薇很緊張，老實說，異常緊張。

心臟在怦怦狂跳，整個人都在發抖，但這已與靈晶的感覺沒有關係了。魔杖的尾端似乎被她手裏的汗浸濕了，這是第一次，薇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抿了抿嘴唇。

【熒光閃爍】。

魔杖幾乎在晃動停止的瞬間就閃出光芒。

靈晶的能量從左手電光石火般地傳遍全身，然後又在右手的魔杖處重新凝聚，並源源不斷地往外散發魔力。

她做得並不好，咒語念得太快了，並沒有配合手勢的節奏，在動作結束之前就迅速念完了。

但魔杖到底是亮了，就像魔法一樣，雖然有些微弱，並且持續了不到三秒鐘的時間就又暗息下去了，但那到底是亮了。

潔白無瑕的光線還留在薇薇的眼中，她有些感觸，長長地嘆了一聲，把胸中渾濁的氣體呼了出去。

喜極而泣。

女孩把手中的晶石和魔杖還給主人，整個人癱坐在沙發上，自顧自地重複着流淚、哽咽和抹拭的動作。

房間裏似乎明亮了許多，彷彿剛剛那白色光芒還留在這裏，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任由時間一點點攀爬過去，直到街道上傳來郵差先生的腳步聲。

“去睡吧，你累了。”

“嗯。”薇薇點點頭，乖順地同意了，拖着沉重的腳步回到自己二樓的房間去。

這是個美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