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根(三)
李俊的突然失蹤,彷彿是落在海里的雨滴,讓他無跡可尋。
最近兩天是高考狀元慶祝的日子,拿了南巡前十,可以出城了,也可以拿着通行證做一筆黑交易。
這事雖然南巡法律中明令禁止,但是城主本人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一來是考到前十是學生自己的本事,通行證是怎麼用全然不聽別人怎麼說,那是學生自己的事。好歹已經成年,少說也得自己做回主。
二來是作為城主,他這方面也有一定的需求,對方要是賣個面子,他倒是可以讓保對方在南巡城裏過得舒舒服服,不愁吃喝穿住。
李俊考到南巡第七,那是天大的好事,陳孝長為他高興,成績剛出的那會,陳校長躺在床上,夜裏根本睡不着覺,滿腦子都是李俊出城時的風光樣。
想着給李俊備件禮物,讓他留作紀念,出城后也不知道回不回得來。
“唉~”
陳孝長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拿起一旁的通行證。
想起李俊剛入南巡那會,就堅定的告訴他,自己要出城。
那雙陰雲層層的眼睛背後,一個無比嬌嫩的心,在滾燙的枷鎖束縛中,猛烈的掙扎。
出南巡,不是為了別人口中所謂美好世界的憧憬,他從沒這樣想過,出城僅僅是為了掙脫過去枷鎖的束縛。
要麼衝破牢籠迎接新生,要麼就此沉寂墮入深淵。
他別無其他選擇。
陳孝長起身,把通行證夾進《半書先生自傳》中,塞入抽屜,走到房間門口,腳步一頓,似乎想起什麼,匆匆返回,又把通行證拿了出來,放進格子衫的左內胸兜,輕輕捂了捂。
兩天前,李俊剛失蹤那會,李民就找到了他,他告訴自己的兒子被人綁架了,對方讓他拿着通行證去贖兒子。
起初,陳孝長根本不可能相信李民的話。
但是一個嗜賭成性的酒鬼,沒有了酒和賭資,將會擁有世上最可怕的理性,這種理性甚至會為了最深沉的慾望而欺騙自己。
李民身上有多處的被棍棒擊打后鼓起的青瘀,他在門口的大雨里已經跪了兩天一夜。
他不是跪在陳孝長的家門口,他是直接跪倒在陳孝長的良心上。
這一切讓陳孝長很難相信,這不是一個父親浪子回頭的覺悟,而是一個嗜賭成性的酒鬼為滿足自己慾望而生成的毅力。
所有嗜賭成性的酒鬼的眼中,永遠只有兩樣東西,錢和酒。但是一旦他那深沉的內在的慾望被一種偉大的情感所克服,那錢和酒就會變得一文不值。
陳孝長相信李俊口中所說李民泯滅人性的惡行的真實,也相信李民這兩天一夜而來的行為。
他手扶着樓梯的金屬護欄一步步下到二樓,看見前屋房間的窗帘上長出了一個小豆豆,前腳輕踩,後腳微抬,沒發出一點聲音。
他單手從窗帘底下悄默伸進去,連着勾起窗帘,一把突然抱起了兒女。
“啊!”
瀾瀾驚叫一下,小裙子底下腿,像是踩着自行車車x飛速轉了起來。
她向後一仰着腦袋,嘟嘟的小嘴往裏吸氣,像氣球一樣把兩個腮幫子吹了起來,眼神跟腿似的,一下一下朝陳孝長瞪去。
“爸!你又嚇我。”
陳孝長把手輕輕放在她的腦袋上,搖了搖說道:“爸爸晚上要出去一趟。你一個人在家怕不怕?”
瀾瀾屁股朝陳孝長的肚子一頂,從他懷裏頭蹦到地上,落地撅着屁股,雙手岔開高舉,像是在奧運會上完成最高難度的體操表演似的,接着又原地轉身一蹦,雙手叉腰挺胸,小腦袋微微上仰。
“害怕就是小狗。”
“那我可走了,晚餐能自己搞定嗎?”
瀾瀾拍了拍胸脯。
“不能搞定就是小狗。”
“爸爸,去陪樓下叔叔出去一趟。”
一提到家門口的那個邋遢大叔,瀾瀾歪着腦袋,好奇的大眼睛彈出兩個大大的問號。
“爸爸,那個叔叔為什麼要跪在我們家門口呀?”
陳孝長上前,捏住女兒的小鼻子,輕輕往後一拔,露出一副兇巴巴的表情,恐嚇道。
“他犯了錯,老天爺正在罰他呢?”
“他犯了什麼錯?”
陳孝長嘴角一翹。
“我告訴你,你也肯定也會跟着犯錯,到時候老天爺就要罰你了。”
“啊!那我不要知道了。”
瀾瀾捂住耳朵,搖着腦袋跑到樓梯口,老天爺在這個七歲的孩子心中比地府的閻王還要嚴厲。
借老天爺來管女兒,這是他常用的手段。
“爸爸,早點回來。”
瀾瀾向頭受到驚嚇的小母牛,在受到驚嚇后,匆匆揮手跟父親告別,雙腿像是安了馬達,嘭嘭嘭!踩着樓板,飛到了三樓。
陳孝長笑了笑,走到樓道口準備下樓,頂上三樓的鐵欄杆處鑽出一個小腦袋,悄咪咪的打量着他,他一抬頭,小腦袋又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