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往昔-終罪
第二天，白展集是早上去的醫院。
天氣預報說下午有雨，而他下雨不想出門。
張亮見白展集提了兩小袋子早餐進來，想起自己昨天晚餐還在人家肚子裏，算了這事就不追究了。
“你小子，終於是良心發現。”
白展集告訴張亮，一袋是豆漿、肉包、茶葉蛋，一袋是牛奶、燒麥、小籠包，問他要哪份？
張亮有種不好的預感，昨天白展集也是這麼問他的。
“你先吃吧！吃完，另一份給我留着就是了。”
白展集把豆漿那份的肉包和茶葉蛋拿了出來，放到牛奶那份，當著張亮的面，慢悠悠一口一口的津津有味吃了起來。
張亮覺得自己要是他爹准要被氣死。
白展集吃到一半，眉頭一皺，把剩下大半份早餐放進袋子重新繫上。
這小子轉性了？張亮疑惑問道。
“這怎麼不吃了？裏頭有毒是嗎？”
白展集指了下對牆的廁所，臉色陰晴兩轉。
“陰氣太重，沒胃口。”
他去拉開窗帘，打開窗戶和門，讓風把陽關吹進進房間，整個人才舒服些。
“還是說正事。
我把我的事講完，再問你幾件事，以後就不來了。”
“你幹什麼去？高考。
也對，這麼一算，你也高三了。”
白展集點點頭。
“不過，我記得你不是因為聚眾鬥毆被開除了嗎？”
張亮猛然想起之前老局長給到自己的那份資料，白展集正是拿出校園鬥毆的始作俑者之一。
這也是他為什麼會找白展集打探李俊的原因。
同為敵人的敵人，那就會有朋友的默契。
“我正準備說這事。”
張亮在床上像毛毛蟲一樣扭了扭，找到一個最舒服的體位，豎起耳朵，眼神精亮的看着他。
“你知道的，自從瀾瀾死後，我和李俊之間就根本不存在什麼友誼。
瀾瀾的死，讓我認清了他這個人。
你說的沒錯，李俊他確實是個人物。
僅就一個暑假，玉明巷的玉明堂被他收服了，那時青漢幫已經有將近一百來人。
那個兵老大馬樓，半夜死在自家床上，夢中被自己媳婦一刀捅死。
這事，他自己做夢都沒想到。
後來，馬樓媳婦也自殺了。
因為他的兩個兒子在李俊手裏，一個燒成骨灰送了過去。
剩下的那個還不到8歲，最後李俊也是沒放過他，做成人彘活生生埋到馬樓家前院的里。
馬樓媳婦一天晚上聽到孩子哭，開窗戶，一睜眼，立馬得了失心瘋，從三樓掉下，頭着地摔死了。”
白展集見張亮向自己看來，瞳孔深處是令人窒息的震撼。
“為什麼他以前沒有執行死刑？”
“證據呢？”
張亮深深吸了一口氣，肺里火辣辣的燒，背後冷汗不知不覺已經浸濕大半的床單。
張亮覺得自己能活過來，真是老天爺把他當親生兒子捧着。
“你怎麼知道的這事？”
“那王八蛋親口告訴我的。”
“或許他是騙你的。”
“眼睛和事實，哪個都騙不了人。”
聽到這，張亮的心臟驟停，猛地看向白展集，突然發現，對方才十八歲。
那張臉上的表情如同冰封的海面，暗流在底下激起萬丈巨浪，未顯現分毫。
他已經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一雙眼睛了，一個小時候后，當一切退去，對方的眼神才如小舟游湖，泛起微微漣漪。
後面的事張亮是知道的。
“那天是周六，學生放學走了沒剩幾個。
南巡一中門口保安如臨大敵，揮舞手中的木棍，一邊呵斥警告，一邊後退。
青漢幫百來號人，一窩蜂衝進一中，李俊像是一頭陰沉黑豹，遊走在各個教學樓之間。
他做事一向乾淨不留痕迹，所以趁着周六人少衝進學校。
他是來找陳孝長的。
馬樓的事陳老師在查，瀾瀾的事陳老師在儘力收集證據。
其實學校當時確實沒幾個人，大胖子在圖書館看書。
大胖子聽到樓外動靜，趕緊給我爸打了電話，又報了警。
那時我還沒手機，但已經有摩託了。
我來的比警察快得多，因為青漢幫這在，李俊可能也在，我找他好幾天了。
我是騎着摩托撞進一中的，門口青漢幫的兩個小弟像是被地雷炸似飛的，得有三層樓那麼高。
我一進校，就怒吼着他的名字。
“李俊！”
當時我還不知道馬樓的事，但我知道，我一喊，他只要在這，就必須來見我。
不然他們出不去，因為我守着校門。
李俊沒找到陳老師，其實當時陳老師並不再學校。
他不知道我來得這麼快，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避着我。
因為陳老師還和我保持聯繫，只要有陳老師在，他就不可能把我拉進青漢幫。
我沒把他當成朋友，但他真把我當朋友了，我估計這一點連陳老師都沒想到。
當時青漢幫一百多人把我圍住了。
我看見圖書館五樓，那個大胖子急得掉眼淚。
他知道我很能打，但沒想到對面還有槍。
槍響的時候，大胖子差點攤在地上，那是他跟我說的。
他沒衝下來，他說得有人給我報仇。
後來，他跟我說起這事時，抽了自己一巴掌。
他告訴我，其實他是怕死，沒骨氣。
槍響時，他腿就已經軟了。
我理解他的感受，因為當時我也慌了，聽到槍聲時，我以為我接下來會死。
其實，那槍是朝天開的，青漢幫百來號人給李俊讓了條道。
我看到李俊時，那傢伙手裏握着槍，槍口冒着熱氣。
不，那應該叫硝煙。
青漢幫百來號人都不一定是我的對手，但他手裏的槍，能要了我的命。
他朝我走來的時候眼睛是笑着得，右半張臉到脖子紋上了一個虎頭，似乎只要虎嘴一張，槍口就會對着我冒煙。
我以為我會不顧一切衝上去給他來一拳，但我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英勇。
在青漢幫百人中間，對面着李俊，我開始猶豫不決。
李俊知道我今天是幹嘛來的，他到我面前時，立刻朝圖書館那方向開了一槍。
他得直覺很靈敏，當時大胖子正在打120。
他把槍塞到我的手上，那金屬獨有的沉重冰冷觸感，並沒有給我勇氣。
我獃獃看着李俊，手裏拿着槍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向後退了七步。
“你今天無非是想替陳孝長的女兒報仇。
來，開槍。”
我拿着槍站在原地沒動。
青漢幫的一百來人，都以為自己的老大瘋了，但是沒人敢阻攔。
“來，開槍。
用你心裏那仇，用你心裏那正義，朝我開槍。”
我還是一動不動的看着他。
“我就猜到你開不了槍。
你開不了，我幫你開。
那個叫馬樓的，你還記得嗎？
他可是陳孝長的摯友。”
我開口了。
“那天把你踩在腳下的那個。”
“嘿嘿！對，沒錯，就是他。”
隨後李俊的表情開始猙獰起來。
“他可以當場殺了我，但是他不能在那麼多人面前侮辱我。
他千不該玩不該，在我還活着得時候朝我的腦袋撒尿。
你知道嗎？
在他拉下拉鏈的時候，我已經想好了他的一千種死法。”
接着他便瘋狂的大笑。
“嘿嘿！
我把他全家殺了。
殺他，我逼她老婆動手。
殺他老婆，我就逼她兒子動手。
你不知道吧！
他還有兩個兒子。
他們給了我不少樂子。”
李俊死死地盯着我，他那興奮眼神迫切的想從我得任何一個表情和動作中得到答案。
但他似乎忘了，我手裏還有他遞給我的槍。
“沒錯，就是這樣，再抬高一點！對着腦袋，非常好!”
李俊對我的反應非常滿意。
“桀桀。
我單獨告訴他們兩人，殺了對方我就放他離開，並給了他們每人一把美工刀。
他們被我關在一個房間內。
一天，就一天，我就得到了結果。
真是精彩！！
猜猜是哥哥贏了？
還是弟弟贏了？”
李俊大步向前把腦袋頂在我的槍口上，抬眉看着我，額頭的皺紋就像是用美工刀刻出來的。
“嘻嘻！
我也不知道。
因為他們是雙胞胎！！”
他戲謔的看着我，絲毫沒在意腦袋上的槍。
接着他又往後退了五步，大聲喊道。
“來，開槍！
為你的陳老師報仇！
用你的正義，用你的怒火，朝我這個不到一年的朋友開槍。
來啊，開槍！！”
“砰！”
我開槍了。
那槍聲穿過天空的紅霞，時至今日，路過一中時，我還能聽到那天傍晚的槍聲。
我沖向那傢伙，一拳揍在他的左眼上，那一拳比子彈還快、還響。
李俊像彈弓上的石子一樣，飛射出去，撞到保安室的石牆上，又像鼻涕一樣貼着牆滑進綠化帶。
接着，青漢幫的百來人便一擁而上。
最後，警察來了。
真的，他們就跟電視裏一模一樣，總是在事情結束后才出現。
那天，李俊被送進救護車前，朝着我笑了。
他嘴巴微微蠕動，我知道他在說什麼。
“沒用槍打爆我的腦袋，你會後悔的，我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