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陰影社會
黑暗籠罩天空,萬千燈火照亮城市,暴雨如天河傾瀉。
名為醒神寺的露台中,長桌上擺放着一條重達兩百公斤的深海藍鰭金槍魚,除此之外還有很多美食佳肴,基本都是魚蝦類的東西。
源稚生抿了一口清酒,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路明非,對方正沉浸在那些他委託楚子航與凱撒幫他買的東西,以及他自己買的東西里。
路明非是兩個小時前出現在源氏重工大門前的,手裏還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
知道路明非這次逛街的,也知道他這次逛街的終點,於是烏鴉便在地圖上圈出了大概的範圍,然後派人根據路明非買的東西種類去調查,加上那些東西中有一個紀念品很獨特,他們成功倒推出了路明非大致的行動軌跡……只是單純的逛街吃東西而已。
勐鬼眾那邊也沒有什麼異動,看上去似乎是沒什麼問題……而且路明非拒絕他們跟着這件事也很好理解,源稚生也不會希望有人一直抱着監視的目的跟着自己。
但源稚生就是感覺哪裏怪怪的,整個過程太順利了,路明非買回來的那一大堆東西彷彿就是用來給他們倒推行動軌跡的一樣……
「源稚生師兄。」路明非忽然開口打破了源稚生的思緒。
「怎麼了?」源稚生回過神。
「這些東西我留下。」路明非指了指左邊的幾個袋子,又指了指右邊的大堆東西,「這些東西送給你們日本分部,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為什麼?」源稚生微怔,「這不是你給自己買的嗎?」
「我閑着沒事買這玩意給自己幹嘛?」路明非舉起一個裝着口紅的盒子,「我女朋友平時又不化妝。」
源稚生沉默了。
路明非聳聳肩,「只是給你們倒推我行動軌跡的線索而已,自己親自查一遍才更放心嘛……看你們盯我們三個盯這麼緊的樣子,我消失幾個小時,你們又不知道我去了哪,估計不太放心。」
很坦誠,坦誠到源稚生一時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回答。
楚子航和凱撒各自有着不同程度的驚訝表情,儘管今天早上路明非起床看見行程表的時候,就說過時間這麼緊湊的行程表,蛇岐八家這是不想讓他們三個脫離視線範圍……但他們兩個也沒想到路明非這麼直接。
事實上,凱撒和楚子航在逛街的時候都有嘗試過擺脫源稚生和烏鴉他們,但都失敗了。
燭火搖曳着燃燒,火光照亮着此刻氣氛有些凝結的露台,四人表情各不相同。
路明非笑了笑,打破了這種氣氛,「別那麼緊張,我又不是在興師問罪……聊點家常放鬆一下怎麼樣?」
「我先來!」
路明非開口即是悲傷往事,「我爸媽是學院的榮譽校友,天天不知道在哪忙着什麼東西,十二歲開始我就沒見過他們了。」
「以前不知道龍類存在的時候,偶爾會想像爸爸媽媽他們其實是兩個超人,一直不回家是在忙着拯救世界……而我就是那個小超人,只是還不會開發自己的力量,等到會使用力量的時候我就能一下子牛逼起來了。」
路明非笑了笑,眼神似乎很平靜,「當然,偶爾也會胡思亂想說自己是不是壓根就沒有父母,十二歲之前的記憶都是假的。」
很古怪的話語,另外三人卻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情緒在路明非眼中流淌。
楚子航沉默了一下,接過了路明非的話題。
「對於父母,我其實沒什麼可以說的,親生父親初中的時候去世了,只留下一把刀給我。」
他在提起父親這個詞的時候,語氣澹澹的,可眼神卻變化了一瞬間,那從堅硬變成虛弱的一瞬間被源稚生精準捕捉到了。
楚子航很直接,「我媽媽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姥姥說她是需要被人照顧的類型,如果不是……」
他頓了頓,「如果不是另一個爸爸人很好,我可能不會這麼放心地成為卡塞爾的學生。」
楚子航答應過「爸爸」,對他的稱呼得是爸爸或者父親,而不是四眼仔或中分頭。雖然楚子航眼裏「爸爸」的形象,就是一個梳着中分的四眼仔,但他向來都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
「我可以加入你們這個組合嗎?」凱撒聳聳肩,「我一直都當我爸爸死了來着,想來應該可以算身世凄慘。」
另外三個人都注意到凱撒繞過了他母親,但都沒有選擇開口問。
路明非隨口吐槽,「我這幾年沒見父母而已,算身世凄慘的話是不是有點太過了。」
源稚生猶豫了一下,決定加入這個話題,他忽然有些想了解這三個傢伙了,現在看起來他們並不是想來日本分部鍍金的屠龍者二代。
「要聊父母嗎?」源稚生說,「那我其實也沒什麼可以說的,我沒見過我父母,從小和弟弟一起被別人收養,長大以後才有人找到我,說我是什麼源家最後的血脈。」
源稚生沉默了一下,「……就像孤獨的喬治,你們知道它嗎?」
「那隻平塔島象龜?有人說它是世界上最孤獨的動物。」楚子航說。
源稚生點點頭,「它是世界上最後一隻平塔島象龜,很多人類都認為它應該和其他種類的母象龜繁衍後代,哪怕不是純種的,也好過徹底消失,但喬治一直不願意親近人類給它帶來的母象龜們。」
「我看那篇新聞的時候忽然就想着說……也許它根本就不在乎什麼繁衍後代,保留基因什麼的,那是人類的想法。」源稚生說,「儘管我也只是沒由來的想法,可我就是覺得……它可能只是想離開國家公園,回到自己當年的水坑裏打滾。」
「你剛剛說你就像它,什麼意思?」凱撒來了興趣。
「我是源家最後的血脈。」源稚生說,「家族裏的人都覺得我應該肩負起源家家主的責任……比如管理黑道什麼的。」
「可我的夢想其實只是去沙灘上賣防晒油。」源稚生輕聲說。
「那為什麼不去呢?」凱撒挑眉。
「想過一走了之,但是我做不到。」源稚生給自己重新倒滿清酒。
「是捨不得黑道家主的權勢嗎?」
凱撒聳聳肩,「別誤會,我不是嘲諷你,事實上我其實一直在等待被加圖索家掃地出門的那一天,但也知道失去權勢的感覺會很不好。」
「我記得這在中文裏叫……」
凱撒努力回想自己那個河南口音的中文老師教過的東西。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凱撒神采奕奕,想來是在自豪自己的中文水平。
「和舍不捨得權勢沒有關係。」源稚生搖搖頭。
他沉默很久,開口說道:「很多人提起黑道,想到的都是那些手握生殺大權,抬抬手就有手下拿出一箱子現金的電影形象。」
「那種黑道領袖當然是有的。」源稚生說,「可並不是所有黑道都是這樣的,那些在部分黑道電影裏被當成背景板的底層混混們,有些可能只是沒錢上學的單親家庭的孩子,他們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也沒人告訴他們應該幹什麼。」
源稚生低頭喝酒,「而那些夜總會裏搔首弄姿,把身體當商品的女人,她們有些是單親媽媽,只是想撫養自己孩子長大而已。還有些是被人……***過的,在她們眼裏自己早就沒有貞潔這種東西了。」
凱撒微微皺眉,「你想說什麼?」
「黑道領袖們看着光鮮亮麗,可底層黑道的本質卻是骯髒而混亂的,在繁華都市的陰影之中,一切都有可能發生。」源稚生依舊低着頭,「他們需要更大的暴力來鎮壓,否則有些小混混們就會從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的孩子,變成知道自己能用暴力欺壓別人的暴徒。」
「而夜總會裏那些賣弄風騷的女人,其中可能就會多出很多被迫將自己貞潔販賣的女人……***很好賣的,買的人可不管她們是不是自願。」
源稚生緩緩抬起頭,「我不是要誇耀蛇岐八家,事實上我們在各個黑道幫派手裏收取過大量金錢,但還有另一個事實就是……因為蛇岐八家的存在,這個陰影社會才不會從大部分腐爛爛變成徹頭徹尾的腐爛。」
「本家建立了基金會,給那些人提供醫療和養老保險,也設立了熱線電話方便人們求助。」源稚生咬字清晰,「日本黑道的規矩是本家定的,濫用武力的人會被本家清洗,大規模械鬥傷害到普通人的也會被本家清洗!這個陰影社會裏的所有人都習慣用暴力說話,而本家就是那個最大的暴力!」
「本家當然也談不上清清白白,可我們維護了這個陰影社會的底線,這個底線也許很低……」
源稚生頓了頓,微微起身,咬字極重道:「但我絕不允許它消失!」
這一刻,這個自稱夢想是去賣防晒油的男人,眉眼之間卻帶着帝王般的氣勢,猶如煌煌大日。
可忽然那股氣勢又消失了,源稚生坐了回去,面無表情道:「所以我才不能一走了之……至少在找到另一個繼承者之前不能。」
「不談這些事了。」源稚生擺擺手,「行程表上沒有晚間節目,你們有什麼想法嗎?」
路明非眨眨眼,「去看看你口中的陰影社會?」
凱撒挑眉,「聽上去是個好提議。」
楚子航點點頭。
源稚生想了想,「雖然那些地方不太安全,但對你們來說應該無所謂。」
他接通了對講機,「櫻,去給三位客人準備制服,再去找一件需要本家出面處理的事件,要新宿區的。」
「少主,今天新宿區有大事件。」對講機那邊的櫻有些猶豫,「沼鴉會和火堂會發生了很大的利益衝突,歌舞伎町聚集了幾百人,隨時可能發生大規模械鬥。本家的老人們正在分兩批分別拜訪兩個幫會的高層,試圖從中調和。」
「沒關係,我們處理我們的事件,他們吵他們的利益糾紛。」源稚生澹澹地說,「打起來也不會影響到我們的安全,他們沒有這個膽子,更沒有這個能力。」
「是。」櫻恭敬回復。
源稚生站起身,「三位,走吧。」
三人緊跟着站起身,楚子航忽然想起了什麼。
「你不是說你有個弟弟嗎?他不能是蛇岐八家的繼承者嗎?」楚子航澹澹地問。
「……他已經死了。」
源稚生語氣似乎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