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墜崖
兔子急了還會咬人,更何況幾次三番被蕭濂耍得團團轉的狄盪。此刻,他正領着數萬大金士兵,像野狗一般,緊緊咬着蕭濂一行人不放。
好在蕭濂早有準備,五千人的軍隊按照既定的路線往北面撤退,為分散追兵,每遇到一個分叉路口他們便兵分兩路撤。
狄盪知道蕭濂打的什麼算盤,可這一次他什麼都不管了,他緊緊追着蕭濂不放,今日他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賠上一切,也要讓蕭濂死!
正在策馬狂奔的李瑄回頭看了眼後頭的追兵,頂着狂風大聲道:“將軍!他們一直跟在我們後面!”
“我知道。”其實這樣也好,蕭濂早就算過了,用他一人的命換五千大凌將士的命,怎麼算都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將軍,我們現在怎麼辦?!”李瑄還不知蕭濂心中的盤算,為姐夫可能遭遇的危機擔憂不已,他已經想好了,萬一姐夫遇到什麼危險,他一定要擋在姐夫前面!
這場追逐足足持續了半個時辰,跟着蕭濂身後的將士漸漸散得只剩下兩百不到了,而他們的背後,還有上萬的大金士兵。
眼看就要到兩國的交界處——蒼山了,再往北,就是大金的國界了,往上就,就是崎嶇的山路,往南,則是無盡的追兵。
蕭濂只猶豫了一瞬,就大聲下令道:“往西邊撤!”
“是!”包括李瑄在內的兩百將士立刻調轉馬頭朝西邊而去,這是他們唯一的退路了。
蕭濂斷後,護送其他將士先行離開,就在後頭的大金士兵追上來的一刻,蕭濂一劍刺穿了那領頭士兵的心臟。
蕭濂為了引開追兵,沒有朝西繼續前行,他一邊以一己之力抵擋着不斷追來的大金士兵,一邊朝已經與自己拉開一段距離的李瑄等人喊道:“別管我,快撤!”
“將軍!我留下來保護你!”李瑄回頭看見蕭濂落了隊,就要調轉馬頭來救他。
“不準回來!這是軍令!違者殺頭!”蕭濂怒喝道。
李瑄身邊的幾個將士強行將李瑄拉走,李瑄哪裏肯?蕭濂只得下令:“打暈他!”
話音剛落,李瑄就被不知誰從背後一記掌劈,徹底暈了過去。
見他們帶着李瑄漸漸遠去,蕭濂才放下心來,只是此時狄盪帶來的追兵已經快將他包圍了。
“駕——”蕭濂一夾馬腹,衝破最北邊的人牆,朝上山的方向疾馳。
山路狹窄,再多的士兵也難以形成圍攻之勢,他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狄盪見蕭濂往蒼山上跑,便知他的死期到了,他反倒放慢了速度,享受這瓮中捉鱉的樂趣。
蕭濂雖然在邊疆的十年,可這蒼山,他卻是第一次來。這裏荒無人煙,山勢險峻,無論是打仗還是居住,兩國都會避開這裏。
沒想到今日他竟陰差陽錯地上了蒼山。
看着身後沒了追兵的蹤跡,蕭濂稍鬆了口氣,只是這山路,未免也太難走了一些。一開始腳下還有些人走過的痕迹,隨着蕭濂越爬越高,馬兒被叢生的荊棘野草割破了腿,蕭濂只好棄馬步行,用手中的劍開路。
就這樣一點一點往上爬,待蕭濂終於穿過遮天蔽日的樹林到達山頂時,他早已累到脫力,拿着劍的手都在不住地顫抖。
蕭濂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光禿禿的懸崖,周圍連棵野草都沒有。蕭濂的腳踩在懸崖邊上,探出頭去察看周圍的地勢,發現懸崖底下有一條湍急的河流,應當是大金的北鳶河。
“蕭濂,你還有心情欣賞風景?”
蕭濂的腳步一頓,細碎的石子紛紛被他踩落,沿着石壁朝山底掉了下去。
他回過頭,看到狄盪笑得一臉得意。
“你選了這條路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完了。”狄盪邊說邊朝蕭濂走近。
“再靠近一步,小心我一劍要了你的命。”蕭濂舉劍指着狄盪。
狄盪一眼就看到了蕭濂顫抖的手,他捧腹大笑道:“哈哈哈哈哈,蕭濂,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現在的樣子?蓬頭垢面、狼狽不堪,都這樣了,你還想着要跟我過招?”
“大丈夫雖死,其尤未悔,用我的命換回我大凌三座城池,我蕭濂死得其所!”
短短几日之內,狄盪先是損兵折將,再是連丟三座城池,這話簡直戳心戳肺,狄盪臉上的表情變得陰沉無比:“蕭濂,你最好別激怒我,我現在殺死你,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狄盪,若我是你,我簡直無顏再活在這世上。你灰溜溜地回到大金,要怎麼跟你的主子,跟你的大金子民交代?要是他們知道因為你的愚蠢和自大,你白白葬送了七萬大金將士的命,你還能苟活嗎?”
“你給我住嘴!”狄盪氣急敗壞地朝蕭濂舉起了刀。
“來啊,看看這次,我的手下敗將能不能贏我。”
狄盪猛地衝上前,舉起大刀就朝蕭濂劈下去,蕭濂舉起劍費力地抵擋着。
可是連日的奔波實在耗費了蕭濂太多的體力,他漸漸就要支撐不住,單膝跪在了地上
“蕭濂,你受死吧!”狄盪感受到自己站了上風,他惡狠狠地說了句,隨後使出渾身力氣朝蕭濂砍下去。
蕭濂下意識地一個往後仰身,千鈞一髮之際,他腳下的石塊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咔嚓”一聲,裂了。
蕭濂只覺得自己頭頂的壓力一瞬間消失不見了,就連他的腳也懸空了,耳畔什麼聲音都沒了,只有呼嘯的風聲。
他這才意識到——他墜崖了!
他閉上眼睛,覺得自己像一隻飛翔的鳥兒,輕鬆自在。
有一瞬間他想着,若是能這樣死去,未嘗不是一個圓滿的結局。
可是馬上他的腦海中就出現了一張臉,一張對他甜甜地笑着,露出嘴邊兩顆淺淺梨渦的清麗臉龐。
不,他不能死!
瑛瑛還在等他!
一想到李瑛,蕭濂猛地睜開了眼睛,與此同時,山頂懸崖邊無數的弓箭正朝他飛射而來!
不好!
恢復神智的蕭濂立刻舉起手中緊握着的劍,不斷擋開朝他胸口處射來的箭。
只是這弓箭實在太密集,就在蕭濂快要墜落到弓箭射程外的一刻,“刺啦”一聲,一支他來不及抵擋的箭毫無留情地刺穿了他的左肩。
“嘶——”意識殘存的最後一刻,蕭濂只知道自己中箭了,隨後“噗通”一聲,他整個人墜入了冰冷的北鳶河。
*
李瑛在義北城的軍營之中日日伸着脖子等待,卻一直沒聽到任何蕭濂的消息。
不過,她倒是盼來了一個老熟人。
這日,李瑛正在城中的大宅里一邊縫製一些軍中所需的日常用品,一邊憂心着蕭濂的行蹤,門口忽然有人敲門。
“李娘子”打開門,看到眼前站着的這個鶴髮童顏、鬍子花白的老者,不禁驚呼道:“一圓大師?!”
來人正是當年在靈山道觀中被李瑛誤認為是四方大師的一圓大師。
“這位道友,你是如何知道貧道法號的?”一圓大師笑眯眯地問道。
“大師,是我!當年想讓你推遲婚期的忠親王妃!”李瑛說著摘下臉上的面罩。
一圓大師恍然大悟:“王妃你怎會在此?”
“說來話長,大師你呢?”
“貧道一直在附近雲遊,誰知正逢戰亂,四處都不太平,聽說義北城很安全,貧道便先來此處落腳。”
“原來如此,大師快請進。”
李瑛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在這鳥不拉屎的義北城還能遇上老熟人,她熱情地招待了一圓大師,將他安置在大宅之中。
“等到王爺得勝歸來,咱們就能一同回京城了。”
一圓大師撫着花白的鬍子笑道:“也好,也好。”
“大師,你這會去了哪裏雲遊?”
“貧道去了大金境內。”
“什麼?!”李瑛驚得張大了嘴巴:“您去了大金國?”
“不錯。”
“那裏的人不會把你抓起來嗎?”
一圓大師聞言笑得都快看不見眼睛了,他解釋道:“大金的百姓與大凌的百姓沒什麼不同,他們也不喜歡打仗,對我道家學問也是頗感興趣,我所到之處許多大金百姓都圍着我請我佈道。”
“原來如此,看來以往我多多少少有些一葉障目了。”
“無妨,多走,多看,多聽,王妃的眼界,自然就開闊了。”
李瑛與一圓大師聊得頗為投緣,她不禁想着有一日,若是大金能與大凌和平相處,或許自己也有機會到大金的土地上走一走,看一看,體驗與大凌截然不同的風土人情。
原本李瑛好不容易暫時將對蕭濂的擔憂壓了下去,可這一夜李瑛卻睡得一點也不踏實。
她一直在做噩夢,一會兒夢到蕭濂就站在她眼前,可她卻怎麼都拉不住他的手;一會兒夢到蕭濂站在一塊空地上,不遠處有個人要拿暗器偷襲他,李瑛看見了想要提醒他,可卻怎麼都發不出聲音;一會兒又夢到蕭濂受了重傷,渾身都是血,他對自己說“瑛瑛,別等我”……
“蕭濂!”李瑛驚叫着從接連不斷的噩夢中醒來,她發現自己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
李瑛的心砰砰直跳,她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誰知她剛穿上衣服,門口就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阿姐!阿姐!你在嗎!”
是李瑄!他回來了?!
李瑛飛也似地跑過去打開了門:“瑄兒?你回來了!”
“阿姐!出事了!”
李瑛的心跳得更急促了:“出何事了。”
“姐夫為了救我們,獨自一人上了蒼山!”李瑄被打暈了,醒來之後他根本沒有機會再回去找蕭濂,他只好快馬加鞭地趕回來,將當時遠遠看見蕭濂上山的將士的話傳達給阿姐。
“蒼山是何地?”
“是大凌與大金交界處的一座山峰,山勢險峻,人跡罕至,我聽他們說……”
“說什麼?”
“說大多數人,有去無回!”
這一刻,李瑛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的耳朵嗡嗡作響,李瑄繼續在說些什麼,她都沒有聽進去。
“阿姐!阿姐!”李瑄發現了李瑛的異樣,他扶住她的胳膊,給她灌下了一杯熱水。
李瑛這才從方才那種窒息的感覺之中緩過來,她一把回抓住李瑄的胳膊:“瑄兒,我要去救他!”
李瑄不但沒有阻止李瑛,反而十分支持她:“阿姐,我就是這麼想的。現在北方三城已被我大凌全數收回囊中,那狄盪已經帶着大金所有士兵灰溜溜地逃回大金了!姐夫是我們的英雄,我們不能放棄他!”
“誰放棄他我都不會放棄,帶上一小隊可靠的人馬,我們即刻出發!”
“好!”
“等等!”
“怎麼了阿姐?”李瑄疑惑地停下腳步。
“我再去找個人。”
很快,李瑄便帶領着十人小隊過來與李瑛回合,當他看到李瑛身邊站着的一個頭髮花白的老道士時,他問道:“阿姐,這是……”
“這是一圓大師,他常年雲遊四方,對大金境內也是十分熟悉,大師願幫我們一起尋找王爺的下落。”
“太好了,這樣我們事半功倍。”
章駿與張治等人聽說蕭濂獨自一人上了蒼山的消息,皆是倒吸一口涼氣,常住邊關的人都知道,那座山是何等的險峻,一不留神就有可能丟了性命。
他們也想與李瑄一同前往救援,奈何三座城池剛剛收回,身為副將,需要他們做的事還有很多。他們只得將此重任託付給了李瑄,並各自派出了手下最得力的幹將幫助李瑄一同尋人。
一共十二人的小隊,從義北城出發,直指蒼山。
這一路無需再繞城而行,一行人日夜兼程,在第三日一早便到達了蒼山腳下。
李瑛抬頭看着這座巍峨的大山,一想到蕭濂有可能就在裏面,她毫不退縮地朝山上而去。
他們很快發現了蕭濂留下的痕迹,有一條明顯是被人清理過荊棘的小路,他們沿着這條小路一直走,李瑛眼尖地發現旁邊的樹枝上還勾着一塊蕭濂的衣角。
玄色的,是她為他縫製的。
“快,他一定還在山上!”李瑛不顧一切地向山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