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誰是白痴
大奉康平十四年六月。
深夜,北狄太師烏恩主持的軍議正要結束,一名侍衛掀開帳簾,大步走到烏恩身後,附耳報告了黑鷹部落首領哈森傳來的口信:阿古拉逃了。
幾個呼吸之後,烏恩才反應過來,沉聲傳達了這一驚人消息。大帳內大小將領昏昏欲睡,都被這一消息驚醒了頭腦,先是陷入死一般沉靜,然後像炸了鍋的開水一樣沸騰起來,憤怒的叫罵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烏恩站起來,再次沉聲說道:“哈森請求我們立即派出一支人馬參加搜捕。”
“不行。”坐在烏恩右首的萬夫長烏力吉大聲說道,“哈森懦弱怯戰,卑鄙無恥,他的話不可信。阿古拉從鷹嘴崖逃出,這可能嗎?這根本就是哈森想要阻礙太師南下攻奉的借口,太師不可上當。”
“哈森是個膽小鬼,對南下之戰十分消極,但要他謊報軍情,或私下放了阿古拉,以此來阻延我南下攻奉,我相信就算給他一百個膽,他也做不出來。再說,南下之舉已成定局,豈是區區一個阿古拉就能動搖?派出一支人馬,左右不了大局。哈森雖然膽小,倒還不是白痴。”烏恩.來回踱了幾步,冷笑道,“另外,如果真的碰上阿古拉,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不要手軟。”
大帳內再度陷入死寂,無人應聲。
一名千夫長突然問道:“鷹嘴崖地勢險要,上下都十分困難,崖壁上的鷹嘴洞用來關押重犯,洞裏洞外又有重兵把守,阿古拉是如何逃出來的?”
“鷹嘴崖是黑鷹部落的腹心領地,隨時可調出近萬鐵騎,阿古拉獨自一人根本沒有逃出的可能,他是不是還有幫手?”另一名千夫長也急切的問道。
烏恩這才想起將哈森派來的信使叫進來細問。
茲事體大,哈森特意派了一名信使過來傳話。
“是關押在鷹嘴洞裏的一名奉軍俘虜救了阿古拉。”信使戰戰兢兢的回話,“這俘虜是個斥候,本事很大。一個人殺了洞裏的二三十名守衛,然後穿上守衛衣甲,用羊皮裹着阿古拉扛在肩上,大搖大擺的坐着吊籃下了鷹嘴崖。崖底的守衛以為是洞裏的衛兵在清理屍體,沒有刻意盤查,待到發現阿古拉不見了再追時,已經來不及了。”
“奉軍俘虜?”一名年長的千夫長狐疑的問道,“一名俘虜能有這麼大本事,一口氣殺了二三十個鷹族勇士?再說,既然是奉軍俘虜,要麼為奴,要麼一刀砍了,哈森大人將他丟在鷹嘴洞裏做什麼,浪費糧食?”
北狄和大奉近年來關係日趨緊張,雖然沒有爆發大規模戰爭,但雙方斥候你來我往深入對方邊境刺探軍情倒成了常態。
“那俘虜是被千夫長哈根所抓,被抓時說自己是奉國豪族出身,因出門遊學,又嚮往邊關軍伍,就瞞着家人悄悄投了邊軍,成了一名斥候,沒想到頭回出任務就被抓了。還說只要他寄回一封信,族裏必會以重金將他贖回。”信使小心翼翼的回話,“哈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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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本來不信,但那奉軍斥候隨手掏出一枚玉佩,哈根大人一見不是凡品,就答應了先不殺他,也不將他用作奴隸。”
千夫長哈根是哈森的兒子,哈森不但是黑鷹部落的首領,也是北狄國的一名萬夫長。哈根想留着奉軍俘虜的一條命用來換取贖金,就將他關在鷹嘴洞裏,倒也合乎常理。
烏力吉卻冷笑着問道:“那奉軍斥候既然那麼厲害,哈根就這麼隨手將他丟在鷹嘴洞和阿古拉關在一起,也不多長個心眼?”
“那斥候被抓時並不見得有多厲害,才幾個回合就被拿下,也沒能傷害我族勇士性命。也是這個原因,才讓哈根大人認為此人並非非殺不可,倒不如暫且留着,興許真能換取一大筆贖金。”信使訕笑着說道,“但哈根大人派人將他的書信送往奉國邊軍一兩個月後,仍是杳無音信。哈根大人一怒之下,將他打了個半死……”
“那人……被打壞了腦子,成了白痴。但在這之前,他向哈根大人解釋,說他是族中長子長孫,是家族基業的繼承人,興許是在我北狄被抓的消息在家族內部走漏,他的兄弟們出手阻撓對他的救援,再加之路途遙遠,音信傳遞輾轉曲折,被耽擱些時日也算正常。還勸哈根大人不要性急,說他人反正在這裏,要是再過些時日還沒有消息傳來,再將他一刀砍了就是。所以,哈根大人沒下死手,卻也沒想到會將他打成白痴。”
“那人成了白痴之後,什麼都不記得了,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再之後,太師欲南下攻奉,哈根大人忙于軍務,就將這人給忘了。沒想到,隨即就出了這事。”
烏力吉意味深長的又問:“那個……‘白痴’,叫什麼名字?這麼稀奇的‘白痴’,以後要是遇上,我們也好見識見識。”
“聽說是叫李元。”
信使說完之後,在烏恩的示意下行禮告退。
看着賬內眾人都是滿臉古怪的神色,烏恩笑道:“那個叫李元的,本事當真不小……被打成了‘白痴’?哼,我看哈森哈根這對父子,才是兩個大白痴。”
接着,他指指烏力吉說道:“你明天親自帶人往西北方向去看看,但糧草調撥、大軍集結一事,更不可耽擱。”
烏力吉躬身應命,卻道:“太師,如今我軍正源源不斷的自西北方向向此地集結,阿古拉要逃,會不會繞道?”
烏恩點了點頭,說:“往西和西南去是西胡,阿古拉肯定不會繞道這兩個方向,一頭栽進西胡人的屠刀之下。至於往南,更無可能。你明天帶人往東北方向出發,路上小心。”
清晨,一輪紅日緩緩湧出地面,灑下萬丈金芒。微風拂過,鮮嫩的草葉抖着露珠,清甜的空氣沁人心脾。
一名牧羊女童騎在一匹小馬駒上,趕着羊群慢悠悠的前進。走近了一看,才見那羊群的每隻羊嘴上都戴着嘴套。
阿古拉逃出鷹嘴崖的輕快心情一下去了一大半,嘆了口氣,說道:“要打戰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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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民們都忙着遷徙了。”
李元憨憨的一笑:“這你也知道?”
黑髮碧眼的阿古拉指着一隻羊嘴上的嘴套,說:“清晨的露水草,不能用來餵養牛羊,這是草原上的常識。這牧童大清早的趕着羊群外出,又給羊只戴上嘴套,那就絕不是在放牧,而是在趕路。”
李元仍是傻笑:“阿先生,果然……見多識廣,博學多才。”
“和你說了很多次,我不姓阿。還有,你要學人拍馬屁也不要用在我身上,聽得我一身雞皮疙瘩。”
“先生說過,我叫李元,那我就姓李。先生既然叫阿古拉,怎麼就不姓阿?”
“你這腦子,真傷得不輕,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恢復。”阿古拉苦笑,說道,“我是和你說過,你們奉國是禮儀之邦,先生是對人的尊稱,但不是什麼人都能稱呼為先生。你以後啊,還是別再稱呼我為‘先生’了。”
李元笑着點頭。
“就算不能恢復也沒關係。”李元說道,卻又陷入苦惱,“不過,我還是想知道我從哪裏來,我的家人是誰。”
阿古拉默然,又催馬前行,和那牧羊小姑娘並肩騎行。李元緊隨其後。
見那小姑娘目不轉睛的盯着李元看,阿古拉打趣道:“小姑娘,你可不要因為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就喜歡上他喲。他是奉國人,你要是喜歡上他,可就成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了。”
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十分不解的問:“什麼是喜歡上一個人呢?”
“喜歡一個人就是,遇上那個人之前,你不知情為何物,遇上之後,你以為這就是,離別以後,你又不知情為何物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又問:“那什麼是很可怕的事呢?”
“很可怕的事呀,大約就是……你原本想要倚馬仗劍走天涯,半途遇到一個人,說願意和你共度終生,你一激動,就去當了劍賣了馬,結果回頭一看,卻發現人不見了。”
小姑娘悶頭想了想,抬起頭來說:“您說得太長了,我記不住,也聽不懂,能說得再簡單一些么?”
“簡單的說呀……喜歡一個人就是,相顧無言,默然欣喜。可怕的事嘛,還是相顧無言,卻不悲不喜。”
小姑娘直翻白眼,聽得更迷糊了。李元在一旁,一直傻笑。
三人同行了一段路程,小姑娘往西北方向去,阿古拉和李元繼續往西南行進。
阿古拉騎在馬上埋頭沉思,走得不急不慢,好像在信步春遊,一點也不擔心會被搜捕的樣子。李元也埋頭沉思。
他確實被哈根打壞了腦子,失去了過去的記憶。他只記得自己醒來后,首先印入眼帘的就是阿古拉那一對寶石般的碧眼,再就是阿古拉日復一日的喂他進食。等他能自己坐起來之後,阿古拉就開始絮絮叨叨的和他說話。阿古拉說的北狄官話,他也能毫無障礙的聽懂,並能流利的以北狄官話回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