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夜幕降臨,謝玦尚未回來,翁璟嫵還琢磨着他那般悶的性子,也不該會裴老太太談這麼久的心。
果不其然,明月從外端了安胎湯藥進屋,便把繁星從外邊聽來的事小聲說了出來。
“方才繁星經過前院的時候,聽到老夫人院子裏的小丫頭議論,說侯爺去給老夫人請安的時候,也不知說了什麼惹老夫人生了氣,老夫人對侯爺連說了好幾個滾字。”
翁璟嫵慢條斯理地梳着披散下來的長發,輕“嗯”了一聲,沒太在意。
明月把托盤放到了桌上,再把湯藥端到了梳妝枱前,詫異道:“娘子怎麼一點都不驚訝?”
翁璟嫵放下了牙梳,接過她手中的湯藥,淡淡道:“沒有什麼可意外的。”
許是謝玦自小出入軍營,所以養成了他不僅嚴於律己,還剛正不阿的性子。
老太太有錯,不見得他還能哄着供着。
只是按照上輩子的經驗來瞧,謝玦若是惹老太太不高興了,等他離府後,老太太轉頭便把氣撒在她的身上。
以前皮子薄,挨了訓便想不開,在這金都城也沒個能談心的人,憋得苦悶。後來年歲增長,在謝玦與老太太相繼離世后,她便也就看開了。
若是再經歷一遍老太太的訓斥,她心下應是毫無波動。
低頭看了眼褐色的安胎藥,也不再多想,端起吹了熱氣后才小口來飲。
天氣悶熱,湯藥熱燙,一碗葯湯下腹,便更熱了,背脊都沁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
去耳房擦了身子出來,謝玦便已經在屋中了,他腰身挺直地坐在軟塌上,在翻閱她隨意放在榻上的書。
謝玦顯然剛剛沖浴過了,換了一身玄色寑衣,髮根微微淌水,衣襟略松,結實流暢的胸膛微露。
雖然對他的情意早已被消磨得沒了,但不可否認,謝玦的確有一副好皮囊,再加上那一身凜然正氣,確實能讓人移不開眼。
雲縣是窮鄉僻壤之地,難出風流才子,所以從未有過如他這般出色的男子,她會傾心倒也不奇怪。
謝玦目光自書上抬起目光,往她望來之際,視線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瞬,眼神略一愣。
片息后,他眸色微斂,對上她的目光,問:“身體如何了?”
翁璟嫵從往事中回神,微微垂眸,並未注意到他方才那一瞬的視線,只柔聲回道:“好了許多,但大夫說盡量卧榻休息,如此,我便上榻休息了,夫君也早些安置吧。”
說著盈盈一福身,從他身旁緩步走過,往床榻而去。
雖然並未看謝玦,但總覺得他的視線停留在她身上,似乎在打量着什麼。
翁璟嫵心弦微一緊,心疑他可是看出了什麼端倪?
她這般奇遇決然不能讓旁人知曉,若是知曉了,恐會被當做魍魎魑魅給一把火燒了。
忐忑的回了床榻之上,把帳幔放了下來,輕聲道:“那我便先歇着了。”
說罷,便躺了下來。
謝玦闔上書卷,望向帳幔後背對着他的身影,狹眸微眯。
總覺得,她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走路之際,纖細腰身款款而搖,便是臀亦隨着輕搖,好似多了一絲風情……
謝玦眉頭一蹙,瞬息收斂了那些莫名心思,隨而也起身走到榻上,撩開帳幔,和衣躺下。
二人中間便是隔了約莫一個人的距離,翁璟嫵也感覺到了從謝玦那處傳來的熱浪氣息。
但因身後的人對她來說已經死去多年了,所以哪怕再熱浪的氣息,她都覺得背脊發涼,有些瘮人。
靜謐了許久后,身後傳來低沉渾厚的嗓音:“昨日早間,為何忽然咬我?”
該來的還是來了,她早知他會問起,也找好了說辭。
“做了噩夢,以為還沒醒。”
謝玦微一蹙眉:“把我夢成了什麼?”
翁璟嫵想了想,道:“我夢到夫君成了吃人的猛獸,嚇得我人都懵了,也就一時沒分清到底是真的還是在做夢,想着夫君也咬我好幾口,我也不能吃了虧。”
早知不是夢,她應該多咬幾口才好。
英娘的事情現在又不能詢問,誰知幾年後的他到底是什麼理由把人接回府中的,現在問也只是讓他陡生疑慮而已。
這個疙瘩不僅伴隨了她上輩子,也跟着回來了。
只能等把孩子生下后,再暗中派人去調查一番。
他既然空有一張嘴,那她便自己查去。
謝玦聞言,眉頭皺得更厲害了,他像吃人的猛獸?
但總歸沒有再繼續問下去,片刻后,他說了旁的:“你今日的寑衣……”
話說到一半,忽然沒了聲。
背對他的翁璟嫵微微顰眉,她的寑衣怎樣了?
不解的低頭瞧向自己的寑衣之時,才發現自己的寑衣未攏好,衣襟半開,紅梅色的小衣也露了一片。
……
翁璟嫵獨自生活,再者與他那幾年夫妻,他每回從軍中回來,房事沒有節制,她也早就不似初為人婦時那般羞澀了。
正欲攏衣襟,但攏到一半卻又覺得沒必要。
他還活着的時候,天氣熱了也是逕自把衣服都脫了,光着膀子來睡。而且他也就成婚那半年正經些,連行/房時也沒有那麼多的花樣,就一種而已。可後來不知從哪裏知道了許許多多的花樣,每回回來都是不同的。
他也不見得是真的正經,又何必要求她在屋內端莊?
再說了,她現在有孕,又不必擔心要與他行/房,天氣悶熱得緊,她何須為了他一句話而把衣服裹得緊緊的?
隨意敷衍地拉了拉衣襟,而後問:“夫君何時回軍營?”
“明日一早便回去。”
謝玦新官上任,還未到休沐的日子,明日一早便要趕會營中。
想到只需要與他睡一宿,翁璟嫵便暗暗呼了一口氣。
謝玦不是多話的人,沒有話題可說后,又是良久的沉默。
也不知過了多久,翁璟嫵才堪堪有了睡意,可這時身後的謝玦又問:“先前為何不與我說楊婆子和李婆子故意為難你的事情?”
翁璟嫵暗自納悶,回想上輩子他也有這麼多的話?
回憶了兩息,印象中是沒有的。
打了個哈欠,她心有不耐,但也回道:“夫君方回侯府,公務繁忙,不敢擾了夫君。”
“往後,有事直說。”他淡淡道。
翁璟嫵“嗯”了一聲,倒是沒太在意。
他一個月裏頭也就在侯府待幾日,與他說了又有什麼用?
“我困了,夫君若是無事,我便歇了。”
“嗯。”
翁璟嫵閉上雙眼,暗暗呼了一口氣。
夜色漸深,月光皎皎。
謝玦雖閉着雙目,但並未入眠,隱約感覺得到身邊的人似乎睡得不安穩,在睡夢中忽然嘆息了幾聲,然後翻了身,朝他而側躺。
謝玦睜開了雙目,待轉頭望向身側之人之際,眸色驀然一暗。
衣衿大敞開,紅梅色小衣略皺,落入眼中的則是一大片瑩白的肌膚,,本就豐腴高聳之處因她側躺的睡姿擠出深深溝壑,視覺極為衝擊。
謝玦喉間一滾,只兩眼就收回目光,復而轉身背對她。
對今日的妻子,謝玦生出了些不一樣的錯覺。
明明初為婦人,就今晚,謝玦卻好似從她的身上品出了一絲莫名的風情韻味。
大抵真的是錯覺。
或是天氣炎熱,又或是禁/欲許久,想起衝擊強烈的畫面,故而燥熱不已,許久未能入眠。
謝玦起了身,出了屋子,到後院澡間沖了個冷水澡。
*
翁璟嫵深陷夢中。
夢境中,是一片瀰漫著濃霧的林子,夜黑無月,鴉聲詭異。她提着更燈在林子之中忐忑走動,因她走來,樹杈之上的鴉影頓時四散。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只知走了許久,走到了一處墳地。
她不知從何處來的膽子,竟緩步走到了墓碑之前,提着更燈往墓碑遞去。
墓碑上了有了亮光,永寧侯謝玦之位這幾個大字落入眼中,瞳孔驟然一縮。
陰風掠過,背脊一寒,她似乎感覺到了暗處有人在盯着自己,她背脊開始滲出細密的冷汗。
是誰,誰在盯着她?
“阿嫵……”
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像是近在咫尺的喊她。
翁璟嫵僵着身子轉身,只見迷霧重重的陰森林子中站了一個人影。
心下頓生出一股寒意,她顫顫的問:“你是誰?”
那人沒有說話,忽然一股陰風捲起枯枝殘葉迷了她的眼,等她睜開眼的時候,眼前哪裏還有人。
忽然身後又傳來一聲“阿嫵。”
她驀然轉身,只見謝玦的墳頭冒着青光,一股濃煙從墳中瀰漫起,一個人影也出現在了墓碑之後。
在青光之下,她看見了一張青白相間的臉,謝玦的臉!
驚懼之間,翁璟嫵驀然從夢中驚醒,可一睜眼,光影交錯間看到的依舊是夢中那張臉,恐駭的驚叫聲瞬息從喉間喊了出來。
“啊!”
聲音不大,卻在這靜謐的夜中格外的清晰。
驚叫聲自主屋那邊傳了出來,褚玉苑的下人驀然驚醒,匆匆穿衣點燈出屋查看情況。
剛沖浴回來的謝玦似乎見妻子做了噩夢,便打算喚醒她。
可誰成想一睜開眼,便似是見到了什麼可怖的東西一般,雙眼驚瞪,更是被嚇得冷汗涔涔,汗水浸濕了鬢角的碎發。
謝玦愣了一瞬,臉色驀然一沉,素來沉穩的嗓音多了幾分急意:“阿嫵,是我!”
翁璟嫵抱着被衾,瞪大雙眸恐懼地看着面前的人,那一瞬間分不清今夕是何年,只記得他死了。
只記得是她親手給他擦洗的遺體,親手給他做了衣衾,再親手給他換上。
甚至親眼看着他下葬的,可為何……
這時屋外傳來明月的聲音:“娘子怎麼了?!”
翁璟嫵聽到明月的聲音,意識倏然從上輩子中抽離,思緒回籠后才反應過來自己被夢魘了。
可約莫是那一瞬間驚嚇過度,導致小腹驟然絞痛。
翁璟嫵驀然捂住了小腹,臉色蒼白地望着謝玦,嘴唇顫抖:“我腹痛,孩、孩子……”
謝玦只一瞬便明白她是動了胎氣,眸色一斂,驀然朝着門外喊道:“速速去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