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似夢
聽到謝玦所說的那對母子已經到了侯府,翁璟嫵便差人把他們領進府中。
原本以為是一個老母親,可看到的卻是一個年輕貌美,眉宇間有着幾分英氣的美婦。
那美婦約莫二十來歲,手上還牽着一個約莫的小男娃。
美婦鬆開兒子的手,朝着翁璟嫵行禮:“民婦英娘見過大娘子。”
聽到那聲“英娘”時,翁璟嫵腦袋轟隆的一聲響。
英娘……?
她早年間曾聽謝玦的堂妹,也就是謝三姑娘一時口快擠兌她——你這樣的出身,連那英娘都還不如,要不是你父親救了我哥哥,這侯府大娘子的位置哪輪得到你來做?
而這個英娘,便也成為了她心底的一根刺。
她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這心頭的一根刺,畢竟她與謝玦的婚事也確實不太光明。
回過神來,她瞧着眼前的美婦,心裏極為不確定這英娘是否與三堂妹口中的英娘是同一個人?
人已經入府,再趕出去卻是不厚道。
時下只能等謝玦回來的時候,才可詢問清楚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可還未等謝玦回來,這府里便就有各種傳言傳了出來,她也因此知道了這英娘是何許人也。
原來英娘是老侯爺部下之女,能文能武,是與謝玦一塊長大的。
那部下因一次交戰,落得個半身不遂,也就有了尋死的心思。在死前,央求着老侯爺念在他跟隨了多年的情分上,讓自己的女兒為世子的貴妾。
老侯爺應允了,可沒過多久,老侯爺與妻子意外身亡,謝玦便成了這侯府的侯爺,但不知為何並未把英娘納入府中。
再後來,這英娘也不知怎的就忽然沒了消息。
如今這英娘回來了,府中謠言四起,都說她那孩子就是侯爺的。
侯爺此番把他們母子接回來,就是想給他們一個名分。
聽到這些謠言的時候,翁璟嫵心底憋屈煩悶,可卻無處吐苦水。
要說謝玦與這英娘真的什麼貓膩都沒有,那又為何要把母子二人接進府中?
就算是念情分,在這金都城隨便給他們母子倆尋一處宅子不就好了?
若真是有什麼麻煩,那想別的法子解決不就成了?
可為何偏偏要把人接到府中,對她的解釋也就只有那短短的一句——他們母子有麻煩,侯府能庇護他們。
心頭憋悶的等謝玦回府給她個解釋。
七八日過後,謝玦才回來。
給他寬衣間,翁璟嫵斟酌了一下,開口詢問:“前些日子進府的英娘,可是差些成為了夫君的貴妾?”
謝玦狹長的眸子微眯,低頭看了眼身前的妻子:“你如此一問,是何意?”
聽出他話語間的不悅,翁璟嫵低聲道:“就是聽府中下人提起此事,難耐好奇。”
謝玦收回目光,淡漠的道:“不過陳年舊事,提這做什麼。”
陳年舊事,那便是真有此事。
沉默了一瞬,她抬眼看向他,神色認真:“那夫君此時接英娘回府,可是想抬為貴妾?”
謝玦眉頭一蹙,已明顯不悅:“我說過,他們母子惹上麻煩,侯府能庇護他們。”
翁璟嫵還想追問,他卻說:“我近來公事繁忙,皇上派我去南邊剿匪,好生待他們母子,待我回來再給他們安排其他去處。”
謝玦都這麼說了,顯然不想她過多追問。
若是真的沒關係,那他的所為,便是說明他對這英娘有所虧欠,所以才會不顧別人的猜疑也要把那母子接到府中。
若是他能解釋合理,她也許會接受,可他這算是哪門子的解釋?!
胸口這口悶氣憋了七八日,焦躁了這麼些天,等來的是這些話,所以一時脫口而出:“我絕不與旁的女子侍一夫,若是夫君要納妾,那便先與我和離。”
因父母恩愛沒有旁人插足,所以在翁璟嫵看來,謝玦可以對她沒有感情,但卻不能與別的女子有染,二女侍一夫,她尤為反感。
話一出,正要轉身離去的謝玦卻轉回了身,一雙漆黑的眸子緊盯着她。
大概是因多年溫順的妻子,忽然有了脾氣,讓他有些詫異。
但僅片刻的詫異后,謝玦道:“我與你父親承諾過不納妾,自然會信守承諾。”
說著,轉身出了屋子。
縱使他這麼說,翁璟嫵的心裏頭始終還是憋着一口氣。
接下來這些天,那些傳言越演越烈,可那英娘卻是連一句解釋都沒有,就只與兒子待在小院中,連院門都不曾踏出一步。
老太太也聽到了府中的傳言,雖望曾孫心切,但還是謹慎的派人去調查。
至於調查的結果如何,翁璟嫵無從得知。
畢竟她讓人去調查,卻沒有調查回任何消息,就好似所有的痕迹都被摸去了一樣。
也不知是不是謝玦的手筆。
縱使謝玦沒有發話,可這金都貴胄的圈子都已經在笑話她這個侯府主母不過空有其名,連丈夫接回來的野女人都不敢趕出府去。
這段時日來的怨氣,再加上這幾年下來的積鬱,她快憋不下去了。
丈夫沒有柔情便罷了,還要受他人冷眼看笑話,這侯府大娘子還有什麼能讓她留戀的?
謝玦在出發去南邊之前,回了府。
晚間芙蓉暖帳中,他伏身下來之際,翁璟嫵第一回不是因來月事而拒絕了他的索歡。
她推開謝玦,轉身背對他,悶聲道:“那英娘母子一日不離府,夫君便莫要碰我。”
謝玦壓下燥火,望向背對自己的妻子,沉默了許久后,才開口:“我與英娘母子毫無關係,具體原因,待我出征回來再與你細說。”
聞言,翁璟嫵轉回身看向他,不怎麼相信:“當真毫無關係?”
謝玦眉頭緊蹙:“我何須瞞你?”
她轉念一想,自己家世甚微,無強大的娘家依仗,若是謝玦真與那英娘在他們成婚前有過什麼,那也不用看她臉色刻意隱瞞。
但為了讓自己寬心,她再次追問:“那孩子也真與夫君毫無關係?”
謝玦已有不耐,直接把人拉到身下,堵住了她的嘴。
夜未盡,謝玦已經起身整裝待發。
翁璟嫵送走了謝玦后,哪怕他昨晚明確的說與英娘母子毫無關係,可想起那對母子尚在府中,她依舊覺得糟心。
若是謝玦回來后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或者不送走這對母子,她再留下來也沒意思了。
可一個月後,等到的卻不是謝玦,而是一封戰亡書。
謝玦死了。
死在了一場所有人都以為會贏,但卻輸了的仗上。
翁璟嫵還未來得及傷心,那英娘卻是帶著兒子出現在了謝玦的靈堂上,一開口便是讓自己的兒子給他父親跪下。
一句話,掀起了千濤駭浪。
英娘跪在翁璟嫵的身前,紅着眼道:“侯爺不忍大娘子傷心,所以未曾告訴大娘子關於金哥兒的身世,如今侯爺不在了,妾身實在不忍金哥兒連一聲父親都不能喊,所以才會帶着金哥兒來見侯爺最後一面,還請大娘子見諒。”
見諒,這見的是哪門子的諒?!
翁璟嫵看向那黑不溜秋,沒有半點像謝玦的孩子,神情木然,啞聲道:“死無對證,僅憑這一面之詞,你說是就是?”
翁璟嫵雖質疑,可旁人卻已經懷疑上了那孩子的身世。
——若不是自己的孩子,怎會接回侯府?
英娘跪着不起,抹着淚哽咽道:“若非侯爺的孩子,侯爺為何要把我們母子二人接回侯府?”
“侯爺說過,等他剿匪回來后,便會讓金哥兒認祖歸宗,納我為貴妾的,可誰曾想侯爺這一去,卻再也回不來了……”
話到最後,已泣不成聲。
翁璟嫵沉默,許久不語。
英娘見她不為所動,繼而道:“大娘子你便行行好,我不入府沒關係,但金哥兒是侯爺唯一的香火,若是大娘子不認他,侯爺的香火便斷了。”
一頂大帽子便這般扣在了翁璟嫵的頭上,英娘的這話就好似在說她生不出,卻容不下旁人生的,心胸狹隘。
翁璟嫵無動於衷,轉頭看向謝玦的牌位,看着永寧侯謝玦之位這一豎字,覺得有些可悲又可笑。
——明明出發前便能說清楚的事情,為什麼偏要拖到等你回來再說?
——為什麼要在我心底放上一顆疙瘩,卻又不活着回來讓我釋然?
望着謝玦的牌位,翁璟嫵暗暗呼了一息,繼而幽幽的道:“侯爺重諾,在與我成親前便已經立誓,此生絕不納妾,再有白紙黑字承諾,這事你可知?”
說罷,轉身望向有一瞬愣怔的英娘,再道:“你說侯爺要認你兒子,這話或許能讓旁人相信,可你說侯爺承諾要納你為貴妾,我是不信的。”
“侯爺陣亡,爵位空缺,你毫無證據便說這孩子是侯爺的,我若是認了,這爵位便有可能落到你兒子頭上。孩子若是侯爺的便也就罷,若不是侯爺的卻襲了爵,那便是亂了謝家多代血脈。”
翁璟嫵不再與她多言,指着大門:“侯爺善待你們母子,不是讓你們母子二人來抹黑他的,現在立刻給我從侯府出去。”
翁璟嫵命人讓人將他們母子趕了出去,任憑他們母子哭喊也充耳不聞。
更是對他人陰陽怪氣的話語屏除在耳外。
英娘被趕出侯府後,甚至鬧到了京兆尹那處去,翁璟嫵也依舊無動於衷。
而老夫人在聽到孫兒陣亡的時候,便已經倒下,神志也不清,更是無人敢去說英娘母子的事情。
老太太沒熬過孫子離去的這個冬天,也跟着去了。
侯府重擔頓時全落在了翁璟嫵的身上。
數年之後,由皇帝做主,把謝家二房剛出生的孩子過繼到了翁璟嫵的名下。
過繼的前一晚,翁璟嫵正欲就寢前,聽到婢女說英娘又帶著兒子去了府衙,狀告侯府大娘子善妒,不認亡夫留下的唯一血脈。
這幾年,英娘依舊不安生,時不時鬧騰一下,讓金都城知道那永寧侯府的大娘子是如何一個妒婦。
這金都城的貴眷們也不會因英娘消失而不再理論她,在她們的眼中,她依舊是那個邊陲小城來的女子,上不了檯面。
哪怕她們面上敬她,暗地裏卻是說盡閑話。
所以一直以來,翁璟嫵對英娘並未多做理會。
可今晚卻陡生煩躁,所以輾轉難眠后,起身點了更燈,提着出了屋子。
推開祠堂的門,入了其中,把更燈放下,行至謝玦牌位前給他上了一炷香。
看着謝玦的牌位,靜站了許久后才開口:“等過繼的孩子到了束髮的年紀后,我也不留戀侯府主母的位置,會請陛下收回誥命,離開侯府,從此與你們謝家再無關係。”
她不喜待在侯府,哪怕現在是侯府娘子,她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在這個地方有很多不美好的記憶,她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丈夫,再到英娘這個疙瘩,也隨着謝玦陣亡而一輩子埋在了心底。
上了最後一支香,翁璟嫵正想轉身離開了祠堂,可緊閉的房門卻不知從何吹入了冷風,把祠堂內的白燭吹得忽暗忽明。
翁璟嫵心下一顫,看向謝玦的牌位,堅持道:“我為你守,也夠了。”
說罷,也不再久留,提起更燈匆匆離去。
*
今日過繼,府中擺了二十桌宴席,所以翁璟嫵需得早早醒來梳洗。
她半睡半醒間只覺得腰酸腿疼得厲害,小腹也隱隱泛疼,她狐疑間,耳邊忽然傳來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
“我今日要入營,需待一個月。”
是謝玦的聲音……?
愣了一瞬,她睜開似有千斤重的眼帘,入眼的是滿室昏黃燭光。
她轉頭往床外望去,床榻邊沿影影綽綽的坐了一個身形偉岸,身着裏衣,正在穿着鞋子的男人。
男人肩膀寬闊,背影精壯,讓她倍感熟悉。
翁璟嫵只有過謝玦一個男人,不過是片刻便認出來了這男人到底是誰。
了,他從未入過她的夢。
必然是給他上香的時候,他聽到她說不再幫他打理侯府了,所以才入的夢!
成婚那幾年性子冷冰冰的便罷了,還在死前給她留下了那麼個堵心的爛攤子,他竟還有臉入她的夢?
數年來甚少動怒了,幾乎心如止水了,可在這一瞬卻是有怒意在心底滋生。
成婚後她幾乎從未與他爭吵過,諸事皆順着他,如今難能他入夢,正好借這個機會疏通她心底那口憋悶了八年的氣!
就在夢裏的謝玦要起身之際,她驀然坐了起來,隔着薄紗拉住他的手臂。
謝玦一愣,轉回頭,眉頭淺蹙的隔着薄紗望去,只見妻子在緩緩的向自己靠近。
四目相對,那張久違的臉再次出現在自己的眼前,翁璟嫵有那麼一瞬的愣怔。
但不過兩息,回過神來,靠近了他的身後,雙手撥開帳闈,繼而雙手撐到了他的肩上,腰身一挺,高於他的頭頂。
目光落在他的脖子上,在他欲轉身之際,她輕聲一喝:“別動。”
謝玦眉頭淺淺一皺,但最終還是沒有動。
他感覺到妻子緩緩伏下腦袋,溫軟的唇瓣隔着一層薄薄的裏衣落在了他肩上。
謝玦身體隨之一僵。
下一瞬,那溫軟唇瓣一張,一口皓齒忽然發狠地咬住了他的肩膀,那力道似要從他肩上咬下一塊肉一般。
謝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