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紅色按鈕

劉超文一怔，本能地想停下手裏的動作。但卻發現那些動作就像印入了肌肉的記憶一般難以控制。而另一方面，他有些懷疑眼前這亦真亦幻人影的動機。

「你也是他們的人，為什麼現在要告訴我這些？你為什麼想要毀掉你自己族人唯一的希望？」

「我的族人？哈哈哈哈！」670又笑了起來。

劉超文轉面看向他，卻被眼前的一幕嚇了一跳。他的衣服和皮膚正在逐漸變得透明，肌肉和骨骼清晰可見。這種可怕的變化還在持續着，在骨骼肌肉完全消失以後，懸在半空中的內臟也漸漸消失，最後只剩下了大腦。

那是一顆完整的，非常類似人類的大腦。這是一顆生機勃勃的大腦，劉超文可以清晰地看到循環於其中的血液和它輕微地蠕動。

忽然，這顆大腦的周圍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管道、探針、電極還有更多他叫不出名字的機械設備。它們就像烏賊的觸手吞噬獵物一般，將大腦漸漸包裹起來，最後只剩下了一部難以名狀的複雜機器。

「你現在還覺得我和他們是族人嗎？至少他們是不會這樣認為的。而現在的你，也不是人類的族人，你只是一個摻雜着他們賦予你的意志和自由意志的怪胎。」670的聲音再次傳來的時候，他又回到了劉超文熟悉的形態。

670的話讓劉超文感到厭惡，正想反駁，卻看到了自己的雙手正不受控制地做着他不明就裏的動作，他甚至都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為什麼會這樣？他們不是已經掌握了意識轉移技術了嗎？」劉超文問道。

670走到了劉超文的身前：

「是的，但那得在你打開了時空通道之鎖，建立時空通道之後才行。在時空網之間的間隙被打開之前，他們只能通過現在這種提線木偶一樣的方法控制你，但卻無法徹底佔領你。

有着千億神經元的智慧生命頭腦，以及富集於其中的c粒子，讓智慧和意識運行的複雜程度，已經遠遠超過了所有類型計算機所能處理的極限。

所以，在你還是胎兒的時候，他們就用幹細胞製造出了我。通過對我大腦的信號追蹤和模擬，再利用自由c粒子干涉你的大腦，這就是他們集中了所有科技力量打造的提線木偶。

他們在製造出我，並且利用我的神經運動規律控制你的過程中，我產生了自我意識。這可能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或者根本就不在乎。但我真真切切地能夠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我能記住所有來自他們的信息，也知道他們要讓你做什麼。

相比於我，你是幸運的，我非常羨慕你劉博士。你有父母、有名字、有生活，雖然那生活並不完全屬於你。但我有什麼，我只是存在於他們的設備和你意識中的幽靈！」

劉超文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麼。因為他確實無法體會這位出生就和他綁定在一起的人，此刻到底是什麼樣的感受。

670哀嘆了一聲，那聲音悲涼得就像飛過殘橋的烏鴉鳴叫。

「但是我卻像一個完整的人，一個真真實實的智慧生命一樣。我有慾望、好奇、憤怒、悲傷、痛苦、喜悅。他們向你灌輸的知識，我也同樣具備。我也想探索生命的起源和宇宙的奧秘。

每當我在工作時，一旦出現不應有的腦電波反應，為我準備的只有電擊和藥物。就算是這樣，我還是想擁抱這個世界，雖然我不知道如果我有手的話，那會是什麼樣美妙的感覺。

我想繼續活下去，我對死亡也無比畏懼。而你一旦啟動時空通道，「傀儡計劃」也完成了最終的使命，我會被銷毀，你也將不復存在。」

劉超文渾身一顫，只覺後背發涼，腦子裏空蕩蕩的，就像灌着冷風一般，他終於體會到了害怕的感覺。

「那我應該怎麼做？」劉超文在來到操作台中央位置那個醒目的紅色按鈕前時，終於停下了手上無休無止又不知為何的動作。

眼前670的形象開始變得模糊，而聲音也斷斷續續。

「粒子加速器熱機...形成的耦合弱電離場...馬上就要因為功率提升消失了...他們為你...灌注的意志馬上會...控制你...記住我們這次談話...跟他們斗...不要按下那個...按鈕！只有這樣...我們才能...都活下去。」

670的影像和聲音一同消失了，就像從未在這裏出現過一般。就在劉超文走向670最後出現的位置時，他只覺後腦一陣酥麻。他一驚，下意識地伸手去扶住椅子。

但不等他的手碰到椅子，強烈的眩暈裹挾着劇痛像閃電一般席捲全身。他只聽到自己倒地的聲音，卻感覺不到身體撞擊地面。

當劉超文從地上再次爬起來時，只覺得有些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倒在地上。而腦中又出現了那股青煙一般的念頭，他本能地想迴避它。但這次的念頭格外固執，在腦海深處似有似無的糾纏着他。

他走到了操作台中間的紅色按鈕前，翻開了按鈕的保護罩。就在他準備按下按鈕時，眼前忽然閃過了幾個零碎的畫面，隨之而來的還有陣陣的頭疼和耳邊虛無的聲音，就像有人在耳邊喃喃細語他聽不懂的語言。

劉超文伸出右手，放在了按鈕之上。就在準備按下之時，忽然感覺身後似乎有人影。他猛地回頭，卻發現整個控制中心空空如也並無他人。

當他再次回頭時，自己的手不知何時已經將那個時空通道的按鈕按下。龐雜的電流聲如洪水一般從四面八方灌來，命運的車輪已經勢不可當地滾滾向前。

...

司令員帶着周成幾人來到了城東的一座小招待所，衛兵打開房間的門以後。一個滿頭白髮的枯槁背影正站在窗邊，當他轉過頭來的時候，滿面的溝壑和如死水一般的眼神讓周成幾乎不敢與他相認。

「周教授、曹處長。你們...」微弱的聲音從他微張的乾癟嘴唇里發出。

周成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拉開窗帘，指着高能粒子研究中心方向的天際線上一團正在逐漸加強的亮斑。深沉地說道：

「老劉，你得跟我一起去找超文，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老劉哀嘆了一聲，微微搖頭，眼角的皺紋陷得更深了：

「超文已經不在了，在那裏的人，不是我的兒子。」他的聲音充滿了最深層的無助和絕望。

周成雙手扭住老劉已經只剩皮包骨頭的雙肩，堅定地說道：

「不！請你一定要相信我！超文他還在，他只是被困在裏邊了。但我知道他還沒有放棄，他是個勇敢的孩子，他一個人抵抗了他們這麼多年，我們不能放棄他！」

老劉抬眼看向周成，眼神依然如深淵一般空洞：

「可是...他怎麼...」

周成盯着老劉的雙目如同噴着火焰，厲聲吼道：

「你不是答應過他，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要陪在他身邊嗎？現在已經到了最後時刻了！」

周成這一吼，驅散了緊緊包裹着老劉的絕望和無助。一滴淚珠從他佈滿皺紋的枯黃臉頰上滑落，面龐上無奈和悲哀的表情漸漸被堅韌所取代：..

「對...我答應過他...！我答應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