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吃餅
李乘舟出來衙門時候,肚子已經餓了。此時已經過了飯時,所以覺着徐懷盛不大慷慨,居然沒留他吃飯。
剛一出來,迎着刺眼的陽光,
已經不再尿血的劉黑子趕緊過來遞上李乘舟的環首刀,並拍了拍李乘舟身上的灰塵,鞍前馬後的樣子,活像個經常伺候人的模樣。
“別,這事兒我自個來。”
說完,看着劉黑子可憐巴巴的緊張神色,李乘舟笑着道:“去,叫上大夥,事情成了,我請你們吃麵餅。”
所謂麵餅便是糜子粉加溫水和成麵糰,然後加豆沙或是芝麻烙成餅,這玩意缺乏後世諸多發酵物,
硬。
但卻是這個時代少有的美食,聞言,而且這些都是饑寒交迫的日子過來,
眾人頓時露出遐往的神色。
一路走來與人會和,眾人幾乎都是第一次來縣城,又聽到免稅的消息似乎落實,興緻頗高。
崇信本是個小城,城高七米左右,寬不過兩米,如今卻熙熙囔囔,有種擁堵的感覺。
原是這年頭自從白水王二和府谷王嘉胤造反殺官搶大戶后,陝西這塊地兒沒幾個地主敢親身住在城外大院,往往是將家眷多數帶到城中,留下兒子與管事在外頭,所以也導致崇信城越加熱鬧。
但附帶的,有錢有勢人家的牛鬼蛇神,還有遠道而來的各行各業加上破產成為乞丐花子的農戶軍戶,全部躲在城中,趕也趕不走。
所以,想比之下,一路上帶着七八人鄉下人的李乘舟倒是像一個大戶,多有人想要上前乞討,卻礙於一群人暗藏刀槍,不敢上前。
“事情成了,但還得待幾天,待後日放粥,便可成事。”
尋到一個小館子,攤主正煮着湯,燙着餅,李乘舟呼啦一下過來將手中環首刀丟在桌子上,並說著奇怪的話,嚇了一大跳。
李乘舟沒有帶所有人進城,也進不來,主要還是三四個族人加上李四喜,趙長,劉黑子,王進堂,趙大運幾人。
“店家,我們不是歹人,乃是城外堡子裏的正經人。莫慌,先上幾個餅子些,給錢。”
“嘿,小爺一看便是好人,可不是劉五那等潑皮無賴。”
那館子裏老頭眼力尖,瞧着李乘舟這群人雖然奇怪,但老實本分,便趕緊端上來幾個糜子餅,李乘舟並着羊骨頭湯,一口便咬掉半個,這才感嘆像個人間模樣。
“劉五是誰?”
“客人外邊來的?”那老頭好奇問道;
“城外貓兒驛驛卒,今兒來,今兒走。”
“那難怪。”老頭小聲道:“既如此,便不怕小哥惹上麻煩,也給客人知道評評理。瞧,那潑皮便是劉五,向來跋扈欺負我等小商小販,如今自家大姐兒更是給周主簿家的周教頭做了小,順帶進了周家,我等更是無人敢惹。”
李乘舟聞言望去,只見一群人東摸西看,天冷穿短打,內里穿棉,弔兒郎當順手摸了一大堆東西物件,人見人躲的,轉眼便拐進了一間酒肆,吆喝喧天。
周主簿家的?
李乘舟若有所思,周家很出名,崇信也只有一戶人家敢自稱周家人。咕嘟咕嘟一大口湯,含糊問道:“世風日下,着實可惡!但這些潑皮仗勢周家欺民,周老主簿不管的么?”
“老爺想知道周家的趣事兒?小的知道哩。”
突然隨着一稚嫩的聲音響起,李乘舟轉頭看去,便一對兄妹,十五六歲模樣,可憐兮兮,有些相像。
“尋娃子,先一邊去,莫要惹得客人不高興。”老頭兒一邊不岔,一邊做模做樣稍稍驅趕着年幼的兩個乞兒一邊道:“崇信城誰不曉得周家霸道?幾十上百年了,也沒見他為小民做過主,忍着才能安生……”
“無妨的,你倒是知道不少有趣的?”李乘舟制止了老頭的行為,轉頭看向乞兒笑道:“若真有,請你吃餅子如何?”
“老爺要管我吃餅?”年輕乞兒驚呼道;
“那是自然,但要看你說的事情有沒有趣。”李乘舟用手指輕輕敲打桌面,雙眼帶笑。
“那周老爺好女娃,周大少爺好婆子,周家小姐屁股大,二十五六還沒出嫁算不算有趣?”
“嗬,有趣。”李乘舟露出吃瓜表情道:“但只能值一個餅子,繼續說別的。”
“說別的,還給餅子?”
乞兒吞了吞口水,見李乘舟點頭,繼續道:“老爺想聽啥?”
“主簿與知縣關係如何?”
“呀,是這事呀,那怕是崇信城誰不知道兩位大人關係是那個什麼水,什麼火的?”乞兒頗為厚道,說道:“老爺問別的,這個不要餅子。”
…………
半餉,
待李乘舟身邊圍了十七八個乞丐,時間卻過了差不多兩個時辰,小老頭也烙了八十多個餅,而來自花子們的坊間趣事也終於結束。
李乘舟由此曉得了崇信共計大小地主三十八人,其中為首者為周,曹,張,李,單單此四人便佔據崇信良田過半,而其餘其餘四成也被其餘地主家佔據。
而縣城產業,其中米鋪,鹽鋪,當鋪,布坊皆是四大戶產業,幾欲壟斷。
李乘舟肚子已經吃飽,心中瞭然,便拱手道:
“諸位朋友,今日天色不早,李某也該走了,待來日,再請諸位吃餅。”
李乘舟直起身子來準備結賬,眾花子聞言紛紛作揖拜謝,口稱大善人。
“一個餅子十文,直娘賊,以前怎麼沒這麼貴?”
那邊劉黑子等人正在算賬,老頭兒剛開口,王進堂便罵罵咧咧,尤為不岔。
“以前是多時?”李乘舟一頓餅子吃了大半兩銀子,卻也不心疼。歪着頭好奇問道;
王進堂抬起頭來,露出思索的神色道:“好似三年還是四年前。。”
“嘿,爺!你說的那時節天下還是魏公公當家做主,一兩銀子還只值錢九百文,九邊還年年有響銀髮下呢!大爺,真不是小老兒亂收錢,如今城裏的糧食都二兩一石,且如今這城裏的孝敬越發多了起來,小老兒再低也就是賠本買賣了。”
“老丈。”李乘舟笑着上前,道:“我這兄弟沒別的意思,這是一兩銀子,剩下的你再給這些兄弟每人烙些餅。”
眾人聞言,再度高呼李乘舟仁義仙君,紛紛直言要捨棄門楣投了李老財。
李乘舟笑呵呵的一一拱手,卻也不知道他們原本屬於何門何派,但來日再進城來,想必想要打聽什麼更加容易了。
然在他思緒紛飛之時,卻被一聲尖銳聲音打破。
“嘿,孫老頭,今日這怎麼這般多花子?莫不是進了燃燈佛的大乘教(聞香教),做了護法?”
“啊耶,劉小哥哪裏話,小老兒哪裏敢?”
李乘舟詫異回頭,卻正好見到那叫做劉五的潑皮帶着七八人走道而來,手中拿着不知從何處順來的幾粒紅棗弔兒郎當。
“不是最好,你老東西最好懂事。不然,當心拿你去見官,要知道,我們東家在北山挖礦的管事正缺個烙餅的。”
“是是是!小老兒曉得。。今日再給劉哥兒烙十個餅子?”
“呸!”孫老頭低聲下氣,劉五一夥卻冷笑連連:“狗樣的東西,花子們都吃的玩意,如今還敢給小爺吃?”
說完,細長的眼睛正好打量到老頭手中的銀子,不由分說的一把奪過來道:“我瞧着這個不錯,算你半個月的孝敬,此事便揭過去了。”
“噗通!”
孫老頭聞言一跪,哭喪着道:“孝敬,孝敬,昨兒個不是給了么?”
“老貨!莫不是不記打?”劉五身後潑皮聞言大怒,作勢便要上前,卻被王進堂一把拽住手腕,捏的生疼。
“豬玀一般的貨色,怎滴這般沒皮?”王進堂何等人物,驛卒中也是拔尖的人物,正是黃金年月,一身俠膽。
“哎喲,哎喲。”
此人哭爹喊娘,劉五等人面色難看,卻看着李乘舟一伙人具是青壯,身後又是跟着一群花子,卻以為是一伙人,是以敢怒不敢言。
“走,今日這事兒沒完。”
稍後,待劉五走後,孫老頭跌落在地,神情蕭索,再無半分力氣
而那原本蹭吃蹭喝的兩個乞兒也是哭喊着上前,嘴中居然叫着:“爺爺,爺爺!”
好傢夥,居然是爺孫,這般蹭吃喝的伎倆嫻熟,一看就是慣犯。
“老丈,人都給你趕走了,怎滴還這般?”王進堂見狀不喜,出言問道;
“禍事了,禍事了。崇信可惹徐知縣,莫惹劉五郎,幾位自然不怕,卻是小老兒無論如何也不敢的呀。”孫老頭顫顫巍巍,摟着自家孫子,瞬間佝僂蒼老十歲。
李乘舟見狀,再次拿出一兩銀子給老頭道:“那這般禍事算我等的,這腚銀子你且收下。”
說完,李乘舟再次拱手四方道:“卻不知有誰知道那劉五爺住哪兒?我等也好上門謝罪,好為老丈消除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