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教書匠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崇信縣城,是鄉紳為之一空的整齊街道,是李乘舟將高家大院拆得一乾二淨后藉著縣衙搭建而起的巨大書社。
崇信縣衙,曾經的斷案廳內,徐懷盛看着臟兮的朗朗之聲,竭力卻又無用宣讀自己的學識。
自回崇信起,李乘舟除了練兵就沒想着讓人歇着,來自後代對於學術的緯度認知讓李乘舟知道知識帶給人的上限,也知道改變思維最容易的是娃娃。
於是乎,一場獨斷獨行的崇信教學運動在縣城舉行,而集中了崇信所有識字之人的新學堂內,稱得上生機勃勃。
“我們讀書,是為了挺起自己的脊樑,是為了看清孱弱的本質,是為了跟隨李團將讓全家豐衣足食,是為了將世間不平踏於腳下………”
《新華書社!》
嶄新的四個大字下邊,刻在石碑上的言語。
徐懷盛看着觸手可及的學堂牌匾還有聽着外邊朗朗的讀書聲,恍若夢中。
“為了嶄新的中華而讀書……”
這是李乘舟說的,徐懷盛不知道一句如此悖逆的言語如何在那年輕人嘴裏說出是那麼的自然。
但徐懷盛知道,自己在現在這個崇信城已經不是什麼東西,沒人記得他,哪怕他為流民爭取過難得的粥食,卻哪裏頂的過團將李乘舟那般的慷慨大方?
讀書的日子很苦,五百個十歲到十四歲的男孩子每天學習的時辰達到了八個時辰,卻沒有一人願意喊苦。
這時代的人們比之以後的孩子更加渴望學識,而經過了極度饑寒交迫的孩子對於這一份待在屋子裏的學習機會更加珍惜。
珍惜帶給孩子們的回報是豐厚的,已經發育起來的大腦讓他們在三個月的時間內學會了基礎的數字與算數,也學會了簡單組列起來數百個詞語。
至於道理?
所有的人只准教一個道理,那就是為了人民為了李乘舟而戰。
這是種近乎直白的洗腦教學,卻讓徐懷盛毫無辦法。
而在今天,最讓徐懷盛更為新奇的是,數十個女子進了學堂……
眼前一亮……
望着洗白乾凈的小姑娘,孫可望只能說眼前一亮。
孫可望十四歲,是米脂人,去歲陝北大亂,他隨父親背井離鄉跟着許多大王,早熟的他比他父親活的更長。
隨後又因為加入了上天猴的流民隊伍,又因為團將李乘舟而留在崇信分流治理,卻如今又踩着年齡的尾巴入了學堂,成為了勞什子班長。
孫可望學的很認真,卻打心眼裏覺得他能做更厲害的事情。
就比如說他看着那些老掉牙的學究老師吩咐作業什麼的就急得要死,還是團將爺說的好。
這世界是大夥的,歸根結底本是年輕人的。
舊世界的東西就該被淘汰,而他孫可望和團將爺才會是這個世道的希望。
“啪!”
徐懷盛看着又在走神的孫可望就是一板子,而偏偏的孫可望是此間學習最快的學生,徐懷盛有時想,若孫可望年輕幾歲,若是讀書,他必然會傾心教學,因為這屬實是個好苗子。
突然間,徐懷盛為自己的行為怔住了。
因為他記得上一次他有這種心思還是因為李乘舟。
“今日回家將岳武穆的滿江紅抄寫白百遍,明日我要檢查。”
徐懷盛聲音嚴厲,也就是在這課堂上,他方才可以找回尊嚴。
孫可望聾拉着腦袋,但面對課堂里學識最好老師,他屬實沒有勇氣反駁,只是低着的腦袋尤自不服的道:“團將爺不讓我們學長篇,說是時不待我,要學就學有用的先。”
徐懷盛捂着腦袋,氣的夠嗆,他自然知道孫可望說的有用的是什麼,不就是一切行動聽指揮,一切指揮在李乘舟的那一套歪風邪氣呢?
但無可奈何的,徐懷盛已經不願意糾正這群已經入了魔道的學生。
早在李乘舟從南邊回來前,徐懷盛便被流民們的慘狀嚇壞了。
他親眼所見,餓極了的人們瞪着雙眼的人們在過度吃些肉粥后,卻在極度反胃后吐出了剛剛啃食帶血的人骨頭。
他親眼所見,渾身生蛆的母親在得知李乘舟給他們吃粥后,拼了命的用棍子將自己兒子屁股戳得稀爛,卻只為從已經板結的腸道里摳出那些要命的觀音泥。
這些沒見過的事物讓他這個南方富庶之地的翩翩老公子極度不適應,並開始了長期的噩夢。
而在自己穩定心態想着繼續做事,卻在見識了胡長中安民的本事後更加難受,崇信啊崇信,連讓他力挽狂瀾證明自己的機會也不給予。
而到了現在,看着自己在崇信還唯一能做的事,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后教導的最聰慧的學生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已經徹底的失去了待在崇信的動力。
“東家,來信了。”
徐懷盛委屈到了極致,卻突然自家老僕徐福記出現在了學堂外邊,這很反常,因為李乘舟不許上學的時候有人打擾學生。
徐懷盛見狀安撫了一下學生,便走出門開,而徐福記一見到前者便連忙將信件拿了出來。
徐懷盛打開信件,深呼了一口氣道:“阿福啊!咱們走罷!回福建……。”
孫可望稍稍有些自責頂撞了徐懷盛,卻正準備給老師道歉,卻徐懷盛進來便渾身輕鬆許多了一般,叫孫可望閉上了嘴。
“老師?”
徐懷盛神色變得平淡,他看着自個這個課堂上的五十來個學生道:“君子立於世,在乎的是忠孝禮儀廉恥,老夫最後沒什麼教導你們的,但希望你們以後做事的時候想想自己做得對不對。”
徐懷盛的言語有些奇怪,孫可望本能的察覺,卻並不清楚,這讓他渾身難受。
最後,一堂課罷!徐懷盛在欲言又止中搖頭晃腦的走出課堂,回到了髮妻身邊。
而到了第二日清晨,一輛輕便簡陋的馬車從崇信南門慢慢駛出。
少許隨着一隻漂亮的手爾撐開窗帘,隨之而出的是一句端莊的話語:“夫君,當真不與那些人說一說?”
“不說了,沒人在乎的,說又何用?”
“那,您的學生也?”
“嘖!”
南風歸南,馬車裏沉默良久,徐懷盛望着不遠處的錦屏山,方才咬牙切齒的道:“全是他李乘舟的學生,說好了,我只是一個拿工資的教書匠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