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壞了!我進賊窩了!
“掌柜的,給我來一打十二張除穢符,便宜的就好……嗯,就那種符師學徒的製品就可以。”
“真人出品的不要……我,我錢不夠。”
這又是一道沙啞的聲音,為任穹所聆聽到。
一道男聲。
一道女聲。
他們交織在一起,混響重鳴,一個應在少年的左耳,另一個應在了他的右耳。
左聲道和右聲道打了一架,容易讓人感覺整個世界都不真實,會懷疑自己精神分裂了。
可任穹知道,這一切都是真!
他剋制着轉身轉頭望去的衝動,只是一雙眼睛微微睜大,瞳孔緊縮。
他的手依舊穩定,筆走龍蛇,靈光不亂絲毫。
……
很“正常”的交易在繼續。
一個飽經滄桑的男人,在與一個市儈的掌柜討價還價,需求除穢的符籙,試圖以最低的價格購入。
器度真人不甘,磨磨唧唧的表示——我這裏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
“我就招了一個學徒工!”
他說道,“四十塊!給他發薪資,我都要發四十塊玄黃幣!”
“這成本那麼高,你說我還能便宜賣給你嗎?”
“再算算物料成本,符紙硃砂,符筆耗損……五十塊的價錢,我真的已經不賺你什麼錢了!”
器度真人吶喊,像是天底下最良心的商人。
“啪嗒!”
符筆掉落的聲音響起,是心情激蕩的少年。
“嗯?”器度真人飛來一個威脅的眼神,像是在威脅他不要多嘴。
但凡敢把人工成本只有二十塊錢的事情說出口,明天就滾蛋!
任穹咧咧嘴,看起來從心的收起似乎被冤枉了的震驚表情,低頭撿起了符筆。
只是,震驚是真的,卻不是因為冤枉。
相比於這左聲道聽到的信息,右聲道可太勁爆了!
……
天地被扭曲,一丈見方,聲色迷離。
在外,別人所聆聽到的是一個男人在與掌柜討價還價。
哪怕是對口型,也都能對的上。
然而在這一丈方圓的小天地之內,卻是另一番交談。
“客人你在說什麼?”器度真人一臉認真,“我們這店,百年老字號,不賣二手貨的!”
“我加錢。”悅耳的女聲很和氣。
“加錢啊……好好好!”器度真人連聲道,“不過僅這樣還不夠,你得來十張半,多一張不行,少一張也不行。”
“妥當!”女聲悠揚,應允了。
兩個人像是在對暗語一般,進行着地下情報工作的交接。
見不得光。
也見不得人。
當各種信號對上,確認對方身份無誤,他們緊鑼密鼓的交換情報。
“這一個月以來,駐防的嚴格程度在提升,癸巳府道兵更加活躍。”器度真人壓低了嗓音,語氣肅殺,不復先前與任穹玩笑時的不正經。
或許,那就是他的一層皮膚,是偽裝。
“駐防圖的變更,我稍後予你。”
他爆出一條重要信息,上來就是大新聞。
——什麼樣的人,會去研究道兵駐防?
讓知情者心驚膽戰。
“好。”女聲平靜,隨後反饋,“我這邊進展良好,組織已經分析出了玄黃幣上變色油墨的製造工藝,以及敬拜鬼神的序列所演化出的防偽標識。”
“哦?確定?”器度真人眼神波動,“有道是財可通神,
也有人說有錢能使鬼推磨……玄黃幣,赤陽仙國之隱秘。”
“它有諸般妙用,不止是人間交流,鬼神也要為其所號令,聽從調遣。”
“甚至,還能號令天地靈氣道則,使之達成種種妙用,心想事成……數量夠多,一起焚燒,移山填海亦不無可能!”
“天地人神鬼共同認可,是人道氣數之所依。”
“一直以來有符道聖手想要仿製,卻始終無人能成功……即使模仿的像模像樣了,但是成本比幣值本身都要高出百倍、千倍!”
“天地之力好說,鬼神之驅使難做,變色油墨是關鍵,大有玄機。”
“沒想到,今日竟是被破解了。”
器度真人感慨。
“說到底,何嘗不是道庭變質,有人無恥無德?”悅耳女聲中帶着憤怒,有熱血在燒一樣,“若非如此,我們怎能有機會破解?”
“玄黃幣,映照人道氣數,冥冥中鎖定大運,一分錢,便是一分貨。”
“而今有人要越過紅線,大肆製造,透支仙國未來……既然如此,也不要怨我們窺破空隙!”
憤怒之後,她平靜下來,“玄黃幣,不止是符道的運用,還有香道、丹道的玄機在其中!”
“人爭一口氣,鬼神爭的便是一炷香!”
她娓娓道來,“變色油墨中,摻雜了許多禮敬各方鬼神后的香灰。”
“不同材質製成的寶香,祭祀各路神明,延續古老神聖的契約,護佑仙國安定和諧。”
“香灰便是見證。”
“調和各種香灰,以不同的順序、份量,用丹道的手法整合,熔煉為一,才成就變色油墨,顯化防偽標識。”
“最終以符道手段,烙印符紙上,化作另類靈符,以驅使天地人神鬼!”
她爆出大秘。
器度真人悚然,又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難怪……難怪!”
“這樣一來,很多事情就都說得通了。”
真人喃喃低語,“符道、丹道、香道……”
“這麼說,我們完全可以繞過道庭的管制,仿製玄黃幣了!”
“難!”女聲響起,帶着些許無奈,“祭祀各路鬼神的香好制,難者不會,會者不難。”
“唯有祭祀我人族的三位聖人,那需要舉國公祭所焚燒的寶香,這無解!”她嘆息着,“那時燒的不止是材料,還有仙國的氣運……這可謂是氣運之香!”
“一年僅一次就算了,除卻道庭自身,誰還能調用氣運?”
“好在據組織調查發現,祭祀先聖的香灰也不全是用在變色油墨中……甚至可以說,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用來做一個引子,催化油墨,讓各路鬼神安分聽令。”
“再多也無用——因為三位聖人是不會被號令的!”
“所以剩下的大部分會被分配到各府道院,用作對新晉學子入門的洗禮,寓意古聖對教育的重視。”
“道院為何強盛?為什麼踏入其中者,未來道途總比常人寬闊?未嘗沒有這方面的原因!”
女聲中透露出的深意,顯然其深諳道院的種種內幕。
“故此這關鍵部分的香灰材料,我們屆時可以直接搶奪護送此物至道院的寶車!”
“若有擋者,格殺勿論!”
這無比的殺伐果斷!
驚嚇到了竊聽的少年,讓他持筆不穩,掉落在地上。
好在彼時恰逢幻術之外,器度真人談及敲骨吸髓壓榨打工人,任穹面露吃驚之色,合乎情理。
器度真人揭過了。
不過,另有兩道目光注視而來,帶着十萬分的審視。
任穹心頭警鈴大作,透過河圖洛書,他看到了一種又一種的未來——
但凡他有任何不妥的舉動,都將被劈頭蓋臉的一掌轟殺成渣!
死的老慘了!
一滴滴冷汗便要滲出,此乃事關生死存亡的時刻。
任穹嗅着死亡的氣息,精神無限的緊張與凝聚,恍惚間打破了冥冥中的某種自身界限,元神視角不斷拔高,如同神靈高坐於九天之上,俯瞰茫茫紅塵大世。
這一刻,他的元神便是這個神靈,肉身這人身小天地,氣血運轉反覆,那便是茫茫紅塵。
他於其中鎮壓全局,將一切新陳代謝都把握入微,調控的恰到好處。
冷汗將流未流,氣血平穩運轉,心跳恆常如一……一切都是那麼的尋常,一如先前。
生死關頭,有大定力。
任穹蹲下身,面不改色的撿起符筆,低眉順眼的,很普通的樣子。
除卻嘴裏咕噥兩聲“黑心老闆”之外,沒有什麼不妥之處。
而原本凝聚在耳畔的靈光更是早已散去,左右聲道合一,唯有幻術所照見的種種,全是忽悠人的畫面場景。
他繼續原本的工作,將失敗的符紙撕毀,重新繪製。
筆下如走龍蛇,號令天地四方,行雲流水的描繪,自有一種妙境演繹。
任穹本身便在符道上算是一個小天才——不然他也不可能找到這一份工作,成為一個光榮的打工人。
而當他再有河圖洛書的加持——雖然他整體看不懂,但是一個細節一個細節的去“認字”,還是馬馬虎虎的,連蒙帶猜的認知了許多,擴寬了視野,由此帶來符道層次的巨大蛻變,是基礎的極盡擴展與升華!
此刻,他認認真真的工作,凝定心神,繪製符籙……那水平彰顯出來,端是玄奇夢幻,大勢磅礴。
一張除穢的符籙,卻是硬生生畫出了萬雷天降、絕滅鬼帝的神韻!
毋庸置疑,這是頂尖天才的水平展現,超凡脫俗。
任穹斯以為,即使是辣娘們心狠手辣,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看在他有“天才”這個加分點上,也許……可能……應該,不會將他直接打死吧?
廢材死的快。
但天才……或許會被關在小黑屋裏調教?將之變成那不知名的組織的形狀?一天到晚零零七加班工作?
以任穹的認知來說,天才往往是有特權的。
只要不那麼頭鐵,能識時務,大多不難活下來。
‘艹……’
‘我為什麼管不住自己的眼?管不住自己的手?’
任穹心中有悔恨的淚水滴落。
他有犀利的眼神。
那個客人走進來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微妙的不對勁。
誰讓任穹先前就有過類似的裝扮?
剛剛做了些鬼祟的事情,對於同類很敏感。
‘有趣的同行……’
任穹來了興趣。
看不到臉,看不出胸,只能看腿了。
意外發現,有一小截白生生的顏色一閃而逝。
顏色單摘出來沒問題,但是跟暴露在外的手臂對比就有問題了。
頓時。
犀利的目光,老司機的靈魂在燃燒。
藉著伸個懶腰的功夫,他以周身的諸多塵埃為筆墨,以自身法力為靈光,以腳下大地為符紙,在最短的時間內畫出了一張符!
這還是從器度真人那裏得來的靈感。
這位真人告訴他,弱小並不等於卑微,天地一視同仁。
於是在那一刻,他靈光一閃,舉一反三就地取材,將自身天賦才情演繹得淋漓盡致,用河圖洛書之妙理輔助,繪製了一張隔牆有耳之符!
並且堂而皇之的激發,就以自己在一旁工作畫符的靈力混淆感知。
任穹承認,這是他的不道德,好奇心過盛。
一個妙齡少女,藏頭縮尾,遮遮掩掩,鬼鬼祟祟的登門……這是要做什麼?
況且,器度真人不簡單。
剛剛他與少年掰扯了一些“神話傳說”,涉及到任穹安身立命的法寶。
任穹怎能無視?
關注吧。
結果這一關注,就出了問題。
竊聽風雲,讓他收穫很多,卻也因此走在了懸崖峭壁的邊緣,有生死存亡之災劫。
——壞了!我進賊窩了!
聽聽!
那是一般組織能做、敢做的事情嗎?
都要動搖國本了!
仿製玄黃幣。
奪取道院資源。
觀察駐防情況。
卧槽!
任穹心頭拔涼拔涼的。
他只是潛在的反賊頭頭,但這裏已經疑似一個在造反進行中的反賊勢力組織!
任穹懷疑人生中。
膽戰心驚中,他強自控制自己保持鎮定。
不管如何,這一劫要應付過去。
或許是他的表演足夠出色,透過河圖洛書,任穹感應冥冥中注視在其身上的目光從冷漠變得柔和,帶着幾分欣賞。
……
“這個小傢伙是誰?”
少女詢問道。
“他?”器度真人淡笑,“一個上進的符道天才,本身不差……最近更是開竅了,符道水平突飛猛進。”
“除了喜歡跟我這老人家抬杠,別的方面沒有太大問題。”
“我憐惜他的努力上進,故此他來求職時應允,偶爾指點他一些符道技巧,讓其打好基礎,未來能走得更遠。”
真人感嘆,“這念頭,平民天才越來越難出頭。”
“各種技藝不斷推陳出新,升華質量與產量,這本是一件好事。”
“但是學習技藝,卻需要資源……家中底蘊淺薄,怎能供應的起?連練手都難,更不要說擴展全新知識。”
“道院招錄的學員每年就是那麼多,別人進步了,你沒有進步,那就是落後……哪怕公平競爭,旁人也挑不出錯來。”
“落後,就註定上不了道院,除非是真正的絕頂天才!”
“長此以往,恐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
器度真人長長嘆息一聲。
“不用長此以往,現在就快開始了。”女聲也透着些許無奈,“大勢已變,就拿我所在的道院來說,監丞崇德,司業尊技……一個個說的好聽,掌管校紀校規的監丞號召道院學子要有德行,掌管學子技藝的司業,宣稱要提高對入學的能力門檻。”
“哼!”少女輕哼,“他們想做什麼,心底什麼勾當,真當外人不明白?”
“奈何!”
“他們口號喊的響亮,等閑挑不出問題,理由十足……祭酒大人縱然有心反對,也無法成功,只能勉強靠一時的威望制衡。”
“可這已經拖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