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老陳頭對跳棋的熱愛可以和網癮少年對網絡遊戲的熱愛一戰,基本上吃完早飯就拿着小馬扎拎着一壺涼白開出門,拐出三號樓的小路,徑直走向理髮店。
通常這個時候,對門的廖老頭已經擺好了棋盤,半眯着眼坐在那裏等老陳頭入場。
兩方各自坐好,老陳頭先單方面輸出幾次嘴炮,廖大爺因為腦血栓後遺症而說話吐字不清,不得不保持沉默,只用犀利的眼神和不屑的歪嘴表達自己對老陳頭的鄙夷。
不到九點,遛彎晨練、擠完早市的各路老年觀眾也紛紛進場,小玻璃球上的戰爭就殺了起來。一直殺到上班族下班、學生放學,才又在各方打招呼和午飯香味里回家,下午三點再起戰局。
在這種養生和熱血並存的戰爭中,被喊去送水遞紙的陳林虎雖然融不進戰局,但很快就認清了他住的這棟樓的大半鄰居。
除了住對門的廖大爺和他兒子、二樓西戶的丁碧芳一家四口以及住在四樓西戶的小馮夫妻,剛來時見過的熒光粉老太太也住在同一棟樓,三樓東戶。
剩餘的兩戶是空房,房主早幾年就搬去了新城區,只剩下兩間老舊的屋子。
再剩下的住戶就是樓上的租客張訓。
和其他生活規律朝九晚五的鄰居不同,陳林虎基本上沒見到過幾次張訓的影子,偶爾幾次瞧見,對方都騎着小電驢走得很快,臉上還帶着沒睡醒的困意,有時候會叼着根煙,也不點,要戒沒戒的樣子。
倒是半夜經常能聽到天花板另一側傳來的響動,象徵著此人的確還活着。
陳林虎有時候畫完練習挺晚了,樓上還有挪椅子的響聲,倒也不煩人,只是老院兒的夜晚太安靜,好像只有他和張訓還醒着。
白天見不着,晚上不睡覺,天天打哈欠,香煙嘴上叼。
要不是老陳頭說了這是個“正經人”,陳林虎真懷疑樓上住的是個不幹好事兒的地痞流氓。
離開學還有不到十天,陳林虎過得遊手好閒,要備齊帶去學校的行李也沒買,每天除了畫練習跟打遊戲外,他唯一專註的就是早早睡覺。
因為老陳頭年紀大吹不了空調,屋裏兩台老空調就一直沒修,打開了之後吹得風也就比電扇強一點兒。陳林虎躺在床上,感覺自己像是一條上了烤架的肉串兒,旁邊還有個吹風的玩意兒在加大火力。
他在床上翻了個身,烤的更均勻一些。樓上今天不知道在幹嘛,時不時傳來幾聲金屬碰撞地板的輕響。
這點兒動靜伴隨着窗外的蟲鳴,讓陳林虎的意識迷糊起來。
也不知道迷糊了多久,一聲尖叫驚雷一般把陳林虎從床上炸得蹦起。
隔着門都能聽到樓道里的謾罵爭吵,男人的污言穢語和女人尖銳的反駁聲攪和在一起,聽不太清到底在說什麼。
這動靜連老陳頭的驚動了,對着已經起身的陳林虎喊道:“咋了?啥情況?剛才老大一聲響!”
有了第一回大半夜被驚醒的經驗,第二次再遇到這情況,陳林虎已經沒了之前的詫異,取而代之的是“噌”一下直接被點燃的怒火。
“沒事兒,睡吧,”陳林虎幫他把卧室門帶上,“有人喝大了。”
老陳頭迷迷糊糊,叨叨了一句“真沒用,我年輕那會兒喝大了都還能翻跟斗呢”就又栽進枕頭裏,呼嚕聲隨即響起。
陳林虎穿上鞋,扒了兩把頭髮,猛地拉開門直衝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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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碧芳尖銳的聲音在樓道里迴響:“蔣向東,你說誰亂搞?說誰亂搞呢?”
“說的就是你!”男人恨不得把全家屬院都嚷嚷動,“你!丁碧芳,亂搞,拐我兒子,拿我的錢——”
“錢全都讓你輸光了,還想要錢吶?”丁碧芳氣得發瘋,“滾!我還沒問你要你從我這兒偷走去找小姐的錢呢!”
陳林虎沒空捋清這混亂的家庭糾紛,他狂奔上樓,在拐角平台上就看見二樓的三個人擠成一團。
丁碧芳像是剛下夜班,手裏提着電腦包,揮舞着把前夫砸開。
可能是上回挨了張訓的一棍,蔣向東這次不是單槍匹馬,還帶了個跟他一樣喝得臉堂子通紅的兄弟,光着膀子兩眼泛着酒光,起鬨一樣跟蔣向東一起把丁碧芳擠在家門口,口齒不清道:“嫂子,不是我說,你的錢也有東哥一份兒啊……”
“嫂子個屁,早離了!前幾年我替他還了多少債,離了還來找我要錢,”丁碧芳揮開蔣向東的手,擋在防盜門前,身後隔着門傳來丁宇樂的哭聲,丁碧芳回頭狠狠拍了一下門,“不準哭!不準出來!”
蔣向東被揭了短,又被丁碧芳的一揮手刮到下巴,酒後怒意上頭,罵了一句揚起手就要朝丁碧芳的臉上刮。
手剛揚起,覺得肩膀被人拍了拍,拐過身只來得及看清身後陳林虎的臉,話還沒來得及說,鼻樑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陳林虎的這一拳無聲無息,既不需要前情提要,也不給過場交代。
他“少說話多做事”的人生準則總是在打架上搶佔先機,並且貫徹到底。
伸頭伸腦往二樓看的圍觀群眾甚至沒聽到陳林虎從開門到現在有說過半句話,入耳的只有蔣向東的嚎叫,和拳拳到肉時的悶響。
丁碧芳和光膀子懵了一會兒,才在蔣向東橫飛的鼻血和哀嚎中回過神。
光膀子從震驚轉為震怒,攥着手機撲向陳林虎,要砸他的腦袋。
陳林虎抬手要擋,卻聽見一聲開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