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第二天陳林虎在老陳頭電喇叭“我的熱情好像一把火”的歌聲轟炸下火急火燎地醒了。
老家屬院每天必備的開場戲早就唱響,前天不願意上舞蹈班的小孩兒今天嚎得依舊響亮,但因為搭配上另一道不願意上書法班的男高音,所以沒能獨霸這方舞台。
大院兒里的小孩就像韭菜,幾乎都在同一時期長大,又在同一時期被割走,但每一批都留下過不愛學習愛自由的眼淚。
半老不新的韭菜陳林虎因為昨天晚上沒睡好,洗了把臉也沒能振奮精神,被老陳頭塞了兩袋垃圾轟出門時依舊狀若夢遊,出二單元時被早上的陽光一曬,三魂七魄都差點給曬散架。
在散架之際他從太陽光里分辨出騎在小電驢上的張訓,比他更行屍走肉,趴在電動車把手上跟兩個買菜的大媽打招呼。
經歷過早市戰爭的大媽比張訓和陳林虎精神百倍,翻來覆去地跟張訓分享菜價和八卦。
張訓的臉上看不到半點兒不耐煩,眯着眼邊笑邊認真地“嗯嗯”應和,適當地插進“也就您砍得下這價”或“這麼新鮮的菜超市就是買不來”的捧場。
無論是大媽還是老太太,老頭兒還是青壯年,張訓都能拍一下令人舒適的馬屁。
陳林虎差點兒都記不起昨天夜裏張訓拿着鐵棍走出屋時的表情。
“喲,少房東,”張訓送走兩位已經飄飄然的大媽,抬頭瞧見二單元門口站着的陳林虎,“家有房產也得親自扔垃圾啊?”
陳林虎兩隻手都提着垃圾袋,氣勢卻很像拎着裹屍袋:“仙鶴都得騎電瓶車,我就扔個垃圾。”
張訓笑起來,陳林虎正兒八經接他話頭的樣子讓他覺得自己在欺負老實小孩兒。
“昨天晚上……”張訓剛說了四個字就止住了,看向陳林虎身後。
穿高跟鞋的女人從二單元走出來,畫著精緻妝容的臉綳得緊緊的,走到門口時看了陳林虎一眼,略微點頭算是打招呼,又扭頭看向張訓:“小張,這麼早就上班啊?”
“有個員工生病了,喊我去替個班,”張訓笑着回答,“丁姨,宇樂呢?”
女人回頭看看樓洞,裏面跟着走出一個背着畫袋垂着腦袋的男生,厚厚鏡片后的眼睛腫的像兩顆核桃,聽見聲音,抬頭對張訓露出一個微弱的笑:“張老師。”
頓了頓,又看向陳林虎,囁嚅幾聲復又垂下頭去。
陳林虎認出這是昨天晚上,二樓東戶的門縫裏朝外看的男生。
“陳大爺家的孫子陳林虎,”張訓彷彿沒看到男生尷尬的表情和腫的快頂上鏡片的眼睛,充當起介紹人,“這兩位是住我對門的丁姨和她兒子丁宇樂。”
藉著這個由頭,丁碧芳對陳林虎第二次點頭:“都是鄰居,有空去家裏坐坐。”
態度平常,彷彿昨晚的深夜鬧劇從未發生。
見陳林虎“嗯”了一聲,丁碧芳又邁開步,踩着高跟鞋邊走邊告辭:“我先走了。宇樂,你再不快點兒又要遲到!”
丁宇樂低着頭走出去兩步,路過陳林虎身邊時用細小的聲音道:“謝謝。昨天打擾了。”
沒等陳林虎回答,又走到張訓跟前兒低聲道:“麻煩張老師了。”
說完就要走,被張訓喊住。
張訓從褲兜里摸出個糖丟給他:“墊墊肚子。跑快點兒還能趕上吃早飯。”
丁宇樂把糖捏在手裏跑了,大畫袋掛在他瘦弱的肩頭直咣當。
夜裏的陰霾在成年人的臉上沒有半分痕迹,只從小孩兒紅腫的雙眼上找到破綻。
陳林虎想起張訓被打斷的“昨天晚上”開頭的話題,以為對方是要對昨晚的鬧劇進行討論,但他卻沒什麼興趣就這個話題延伸下去,拎着垃圾袋準備走人,頓了頓,又折返回來。
“你看我發的微信了嗎?”陳林虎有點兒抹不開臉,咳了一聲,“我能蹭嗎?”
張訓幾乎立馬就想起橘貓蹭他手的動靜。
和張訓想像中會有的冷硬語氣不太相同,可能是因為陳林虎睡得凌亂的頭髮活像炸了毛,把他□□大哥的氣質硬是削減了三分之二,只剩下硬邦邦的語氣還能挽救一下他給人留下的初始記憶。
張訓把“這不好吧”四個字壓回肚裏,從煙盒裏抽出根煙掩飾自己翹得過高的嘴角:“剛我還想說這個呢。看了,我不是回了嗎?你沒看見?”
陳林虎愣了愣,他從起床到現在還沒來得及看手機,聞言放下一袋垃圾袋,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忽略掉張訓像是為了完善仙鶴人設的前言,陳林虎下意識讀出第二句:“虎哥愛乾飯。”
說完覺得哪裏不太對勁,抬起頭看張訓:“……這你WIFI?”
張訓昨天晚上腦子遲鈍沒察覺到其中微妙,這會兒被陳林虎念了出來,一股尷尬油然而生,堪比中二時期的網名被當眾朗讀,並且還和班上的另一位中二同學湊成了情侶款。
“誤會,”張訓努力解釋,“虎哥是我養的貓。”
陳林虎頭皮發麻,他又回憶起自己小學那堂成語課。
早晨的太陽暴晒着兩位活死人,分不清哪一個更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