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解惑
第二天早上,我們吃完早飯,剛剛回到房間,老丁就被警察送來與我們會合了。
老丁跟我們講了事情的經過,他於事發當天吃完早飯就獨自氣鼓鼓地前往三道溪了,下午六點左右到達的,路很難走,一路上吃了不少苦頭就不說了。在三道溪,他恰巧遇到了一個由西安大學的一位老教授帶隊的考察隊,他們也在尋找高山絹蝶,於是他就隨隊參與了絹蝶的考察與搜集。當晚老丁與我通話之後得知我們這邊發生了意外,就於第二天早上離開考察隊前往房縣。得知這個情況之後,警察馬上通過電話想與考察隊取得聯繫,但電話沒打通,曾鳴立即又派人帶上老丁的影像資料連夜趕往三道溪求證,今天早上反饋回來的情況,證實了老丁所說屬實。於是,老丁也有了確鑿的不在場證明。
“恐怖,太恐怖了,如果沒有碰到考察隊,老子就是跳進湘江也洗不清了。”
“哪有你說的這麼誇張,你沒犯事,總能查得清楚的。”肖凱接著說。
“屁!上下五千年被冤死的人還少了嗎?岳飛岳鵬舉岳大爺,多英武的好漢啊,他老人家都可以被冤死,何況我一個小小的馬車夫!”老丁憤憤不平。
“正是因為你這號人物太渺小了,誰還願意花力氣冤枉你呢。”鍾勤伸出小指調侃丁遲。
“你腦子是真的進水了,懶得和你這文盲說!竇娥!竇娥總還記得吧,老子難道比她一個娘們還渺小?”
老丁接下來向我們展示了他在三道溪的收穫——裝在一個玻璃瓶里的幾隻異常美麗的絹蝶標本,它們的翅膀像白色的絲綢,呈半透明狀,翅膀的末端綴飾着白心黑色的斑點,在陽光下閃爍着迷幻的光彩,讓人聯想到童話里的精靈。
媒體馬上報道了這次的事件,荊楚日報血紅的標題極其醒目:《驢友架子山遇險,兩人墜崖身亡!》。當地電視台也對這次事故做了詳細報道,畫面中有武警在墜崖現場拍攝的畫面,法醫和刑警們戴着口罩和手套在屍體旁緊張地忙碌,血腥的畫面被打上了馬賽克,我和森林武警對話時的身影也出現在畫面里。年輕的刑警接受了記者的採訪,在電視上講述了事故的經過,並提醒野外探險的遊客注意自身安全。更有一些小報和八卦網站用了駭人聽聞的標題《一男一女架子山雙雙墜崖,是情殺,還是殉情?》、《腰斬的女人!斷頭的男人!史上最驚秫的墜崖現場!》。唉,如今這個世道,總有一些人唯恐天下不亂。
我接到了老闆的電話,他在電話里大發雷霆:“小兔崽子!你還想不想吃記者這碗飯?嗯?嗯!第一手的現場報道你竟敢隻字不提?獨家新聞,獨家新聞啊!咳咳……”老闆氣得嗆着了,我一言不發,默默地任由老闆發脾氣,我眼前甚至浮現他胖乎乎的身子正在捶胸頓足的熟悉模樣,“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假期取消!這個月的獎金取消!王八羔子!還有,還有那個,那個福利統統取消!趕緊給老子滾回來!”
同行的隊員出了意外,付出了兩條生命的慘痛代價,我作為野營隊長內疚還來不及,哪有心情拿這件事去搶頭條獨家新聞!只是這些想法,我現在懶得說給老闆聽,就算說了,也於事無補,只能由着他一頓狂風暴雨。
我們包了一台大客車,帶上兩人的遺體,心情沮喪地返回長沙,額外給司機多付了兩千元晦氣費。張希和劉紅的親屬都傷心欲絕,特別是兩位母親一直在默默地流淚,彷彿眼淚怎麼也流不幹,紫妍就一直陪在劉紅的媽媽身邊默默地攙扶着老人家。
臨行前,我找到曾鳴,把他請到一邊:“我還有幾個問題想請教您。”我想把心裏的一些疑惑講清楚。
“你說。”
“我們假設,劉紅去采懸崖邊的野花時失足落下,張希發現事情不對趕緊去扯劉紅,結果連他也被拽下懸崖。那麼,他們是不是應該摔落在同一個地方呢?至少,相隔也不應該太遠吧?”一般來說,兩人在同一位置墜崖,算上觸地后彈開的因素,相距也不會太遠,甚至會重疊在一起。而劉紅和張希的屍體位置相隔七、八米,現場沒發現有落地彈開的跡象,崖壁上也沒有發現可以改變下落軌跡的凸出物體。這是我心裏的一個疑點。
“關於這個問題,我們隊裏有過討論。我們一致傾向這樣一種可能:劉紅采野花失足落下懸崖時,張希並沒來得及扯住她。當他發現劉紅已經墜崖后,想看看下面的情況,就急急忙忙探身到懸崖邊往下查看劉紅的狀況,情急之下結果自己也不小心掉下去了。他是在離她七、八米遠的地方探身往下面看的。這樣就合理了——我們在現場勘查時也注意到,張希墜崖的地方稍有凸出,在那裏更方便看到下面。我們都認為這個假設更接近真相。另外,還有一個證據來補充這個假設,那就是紫妍接到的張希的電話。他一定是看到劉紅墜崖了,就連忙打電話向其他隊員報警求救,結果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掉落懸崖了。如果他是和劉紅一起掉落懸崖的,就根本不可能還有時間撥打電話,同時,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紫妍沒聽到張希說話而只聽到了一聲慘叫——他根本就沒來得及說。”
“嗯。”看來,這是一個完美的解釋,“第二個問題,為什麼張希沒打我的電話而是打給了紫妍?要知道,我是隊長,在野外處理緊急情況的經驗和能力是紫妍遠遠不能比的。”
“你是在懷疑紫妍嗎?是不是你掌握了什麼證據?”曾鳴的職業敏感顯露無疑。
“哦,不是,我只是就這個現象表示一下疑慮。”
“喔,是這樣啊。你提的這個問題我們也有過考慮,但綜合了我們了解到的情況,也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釋。那就是紫妍曾在下午2:50打過張希的電話,這是張希接到的最後一個電話,情急之下,他根本沒有時間去翻找通訊錄,也沒有時間去考慮該打給誰,而是直接按下了通話鍵,自然就會把電話打給通話記錄里的最後一個人。”
“是啊,這個解釋確實很合理。”是的,紫妍也說過,那天下午她給張希打過一次電話,“那麼……在懸崖上還搜尋到其他可疑的痕迹嗎?”
“你的意思是……”曾鳴眯縫着眼睛看着我。
“我的意思是,是否發現有他人到過的跡象。”
“我們在現場沒有發現可疑的痕迹。但這個也不好說,懸崖邊都是光禿禿的岩石,就算有人走過,也很難留下什麼痕迹。”
大概這片大山裡發生遊客意外墜崖事故也不是第一次了,刑警們想必也不認為有人會大費周章地深入大山腹地去殺人吧,所以,所謂的搜查只怕也談不上認真。而且,發生死亡事件的刑事案件比意外事故的性質可嚴重多了,對刑警而言,所擔負的相應的責任也大不相同。
“還有一個問題,我們在清點兩人的遺物時,不見了張希的手機,是不是摔壞了,或是被你們留下來做物證了?”當我和肖凱、鍾勤三人發現張希和劉紅的屍體后,我在墜崖現場的溝谷里仔細搜尋過,當時並沒能找到張希的手機。
“這個問題嘛……張希墜崖時大概把手機甩出去了吧,我們的偵查員在現場反覆搜查也沒能找到張希的手機,動用了搜救犬也沒能發現。搜查時間那麼短,溝谷那麼大,懸崖那麼高,摔落到崖壁上哪個縫隙里也不好說,還或許被小溪沖走了也不一定。”曾鳴抓了抓頭皮,“不過,我們從劉紅胸前的口袋裏發現了劉紅的手機,還完好無損,我們查看了手機里的內容,手機里收到的最後一條信息是從張希的手機發給她的,上面寫着:‘我在小湖西邊的溝谷邊,你過來吧。’”
“是什麼時間?”
“時間啊,是下午3:20發出的。這也證明了他們確實在事發時段是結伴到了懸崖邊。可惜呀,張希做夢也沒想到,他叫劉紅過去的信息,是閻王老子的一道催命符。真是可惜。”
看到肖凱他們都從車窗里看着我們,等我一起出發,曾鳴說:“還有什麼疑慮嗎?”
“哦,沒有了。”
確實沒有任何的疑問了,所有的疑點都得到了合情合理的解答,除了那支遺失在大山裏的張希的手機,但似乎對整個事件的性質也沒有任何的影響。而我的內心當然也希望這只是一次意外的墜崖事故,若是連這樣的意外也沒發生過,那就更好了。
“你問的所有問題都很專業啊,與你交談,就感覺是在和同事討論案情一樣。我簡直懷疑你選錯了職業。但話說回來,很多優秀記者的眼光也是蠻銳利的,記者不簡單那。”
“哪有,過獎了。”我與曾鳴握手道別,“那麼,告辭了,謝謝你,曾警官。”
“下次再來玩,有什麼疑問隨時打電話。”曾鳴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