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尋人
一番折騰后,天色漸明。徐嘉齊喝了參湯,沉沉睡下。徐叔同嬤嬤本就年歲大了,又是一夜未眠,更顯憔悴。段遙勸服兩人去休息,直說等他們休息好了再來替她。段遙本是第一次替人施千絲結,一夜心神緊繃,此時乍然放鬆,被壓制的疲憊與緊張像浪潮一般襲來,整個人心力交瘁,扶着桌子才堪堪站穩。然此時諸事未定,心緒繁雜,段遙只和衣躺在外間的小榻上,閉眼假寐。心中百轉千回,無法入眠,索性起身,細細思索起來。
金沙窟此地原本無甚稀奇的,是段遙同她師傅無意間發現的一座洞府。洞府只有尋常人家一間正屋大小,裏面只有一張石床並一套桌椅板凳。若要到達此處,須得通過一條極深的甬道。洞口矗立着一塊巨大的峻岩,擋住了入口,打眼一瞧並無甚特殊。若要進洞須得爬上半山腰,識得峻岩,峻岩左側留了一道半人寬的縫隙,側身方能進去。起初尋得此洞,概因段遙學醫,她師傅不願她困在屋裏悶頭看醫書,學個死理。行醫之人應要知行合一,便時常拽着她去山上辨認藥草,後來發現的這麼一個地方。段遙的師傅還笑稱,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倒是便宜了他們師徒倆。有時山間大雨,無處可避,便進去躲一躲雨。後來不知怎的,一夥外地腳夫誤入山中,竟也找到了洞府,說洞府之中遍地金沙,玉器珠寶數不勝數,便給起了金沙窟這麼個諢名。城中流言四起,不少人都打算上山一探究竟。段遙本想阻止,但她師傅說,堵不如疏,不如叫他們自己瞧個清楚,自然就歇了心思。只是未曾料到,那次上山死傷慘重,活下來的幾個人也瘋了,直說有厲鬼索命。段遙師傅也曾去瞧過,那些人死狀凄慘,身上俱是猛獸撕扯的傷口,腸穿肚爛,胸口一顆心臟不翼而飛。官府派人前往查探,並無所得。段遙師傅也曾暗中前往,回來之後便整日坐在房中嘆氣,只說都是命數。後來城主大人下令封山,對外說是山中野獸食人才平息了此事。但因這樁舊事在前,便再也無人進山了。
如今徐嘉齊病情正是緊要關頭,段遙不敢輕易離開。但金沙窟那邊到底需要有人去探一探情況,段遙皺眉,尋常人根本不敢去亦進不去。徐叔年歲已高,不可置他於險境。除了徐叔,自己身邊無人可用。段遙曲起食指,輕叩桌面,或者還有一個辦法。
段遙摸了摸脖子上的紅繩,紅繩上穿了一塊兩寸見方的玉牌。玉牌成色上好,溫潤似羊脂,觸之生溫。玉牌正面以小篆刻了一個命字,背面是一尾游魚。此物是段錚留給女兒保命用的,除了玉牌,段錚還留下一枚印章,印章段錚死前已託付給了嬤嬤。段錚再三交代玉牌同印章是一對,二者缺一不可。段遙捏了捏玉牌,心中有了成算。
再三思索后,段遙去尋了嬤嬤,正巧嬤嬤也在等着段遙。
“嬤嬤,父親慨然赴死前,曾留給我一塊玉牌,告訴我持玉牌者可入千機閣許一個願望。但要入千機閣,除了玉牌還需要印章自證身份。您知道的,如今嘉齊病入膏肓,以我的醫術,只能多拖上幾日,並不能令他痊癒。除此之外,我無計可施。若師父在,或有一線生機,但師父已於十年前失蹤,音信全無。我與嘉齊相知相伴十年,早已將他當作是一家人了,不能見死不救。”段遙開門見山,手心裏緊握着那枚玉牌。
“阿遙,那塊玉牌本是你父親留給你的保命底牌,他死前再三叮囑叫你輕易不能離身。你那神出鬼沒的師傅亦是看在玉牌的面子上才肯留下傳授你醫術,你可想好,如今真的要拿它來救嘉齊的性命嗎?”嬤嬤輕聲問道。
“嬤嬤,我意已決。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何況家人有難,我豈能坐視不管。我知嬤嬤並非常人,當初段府遭受滅門之災,嬤嬤肯留下是看在我父親往昔恩情的面上。父親將我與印章一齊託付給嬤嬤,嬤嬤便盡心儘力照顧我二十年,於我是再造之恩。段遙心中感激,還請嬤嬤賜我印章。”段遙心意堅決。
“你想好便好,嬤嬤如今也老了,幫不上你什麼了。這印章本就是段將軍留給你的,因着將軍信任,才叫我代為保管。這枚印章乃是千機閣閣主親手所刻,贈與你父親的。阿遙你拿着印章與玉牌便前往城中了心樓天字一號房,只消問一句既無了了心,如今可修得上上智,自會有人前來接應。了心樓與千機閣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我知你此時定是滿腹疑問,待此間事了,自會有人告訴你,你此時不要多問只需按我說的做。你父親心善命苦,立下赫赫戰功,最後也不過化為黃沙一抔。你是個好孩子,同你父親像的很,但嬤嬤希望你求仁得仁,能有個好結局。”說著便從懷中取出印章。印章食指大小,鴿血紅的料子,樣式古樸,印背以行楷刻了一個段字。
“多謝嬤嬤。”段遙按下心中疑問不提,只在心裏盤算着,想不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千機閣竟與了心樓有關聯,不知父親同千機閣閣主又是怎樣一番過往。
段遙取了令牌與印章出門,直奔了心樓。了心樓是城中最大的酒樓,雕檐映日,畫棟飛雲。夜夜燈火通明,食客絡繹不絕。了心樓的老闆娘黃四娘也是個人物,聽說丈夫投軍,不見蹤影,孩子死在了飢荒中,同徐嘉齊一樣,也是個從北面逃荒來的可憐人。這樣一個弱女子,在城中本是舉步維艱,活下來都是個難題。不知怎得竟入了了心樓,從了心樓最低等的使喚婢女一路做到了老闆娘。
到了了心樓,段遙依嬤嬤所言,請店小二帶路前往天字一號房。
“貴客可有憑藉?”店小二瞧了段遙一眼。
“既無了了心,如今可修得上上智?”段遙作答。
“貴客請隨我來。”店小二帶路,進得頂樓最東間的廂房。廂房之中已有一人,正在品茶。
“貴客稍待片刻。”不及段遙發問,店小二便退下了。
“段小姐,你我真是有緣。”那人轉過身來,正是昨日的青衫客。
“鍾先生!”段遙訝然,此時鐘歸已然換過一身行頭,但瞧着還是那麼一副睡不醒的樣子。
“鍾先生精神萎靡,眼下青黑,瞧着像是內里虧空,若是有空,須得好好調養。”段遙醫者本能發作,忍不住提醒。
“哧,小姑娘話說得不錯,人美心善,是個好孩子。”只見一紅衫女子款款而來,正是那黃四娘。只見她身材修長纖細,鵝蛋臉,柳葉眉,一雙眼明亮含情,兩片薄嘴唇像點了硃砂似的,一頭長發只鬆鬆挽成了墮馬髻,不見珠翠。“行了,老鍾,你且先回去等信吧。老樣子,你若是沒錢,以工代酬在這兒住着也不是不行。”
鍾歸一臉麻木:“黃四,你真是不講情面。”但他如今無處可去只好聽從調遣。
“至於你,小姑娘,你的來意我已知曉。三日之後,還是此處,你來尋我,我自有交待。”老闆娘笑吟吟地送他們下樓。
段遙心中驚奇,信物還不曾送出,怎得就成了,難不成老闆娘是個半仙,能掐會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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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心樓取自《菜根譚》:“非上上智,無了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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