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驛站命案
來人拱手抱拳打招呼,語氣還算客氣,"江親衛,昨晚驛站里生了點事,主家聽說江親衛正率虎賁衛兵員巡查左近官道,特來邀江親衛過去,商議看看該如何處置。"
出門在外,各種事情就少不了,聽到此言,江宣也不算多意外。
四間房驛站在這次要巡查的官道路段之上,裏面出了事,江宣他們這些身負巡查之責的虎賁衛的確有權利也有義務幫着處理一二,當下江宣點了孫大等六個讓先把馬匹都牽去外院,他自己帶着另外的周早等四人,跟着對方去了東大院。
到了那后,江宣應要求留周早他們待在院外,但秉着防人之心不可無,留了個心眼,暗裏打手勢讓周早他們提點起精神,萬一待會他要高聲呼號的話就立刻衝進去,之後才獨身跟着對方進了院子。
院裏五步一崗,左右站了十多個護衛,江宣一路被引着去了北邊正屋門口。此時屋門口除了兩個守門護衛,還站着關家護衛隊的領隊。
江宣在屋外站定,領着江宣過來的護衛沒向旁邊的領隊回報,反而恭敬對着屋裏復命,"啟稟二小姐,江親衛帶到。"
屋裏,昨天露過一面的鵝蛋臉小姐坐在上首,旁邊簇擁着一群光站在那就無聲透出"規矩"兩個字的丫鬟、嬤嬤,她左手邊的椅子上還坐着個烏髮蜷曲、高鼻深目、雪膚花貌的異域美婦人。
江宣微低頭,對着裏面拱手為禮。
二小姐平和掃一眼江宣,直接招呼外面的領隊,"陳領隊。"
陳廣豐恭敬垂眸對裏面抱拳,"是,二小姐。"之後轉身,低聲跟江宣說了情況。
原來是那伙河東道的商隊裏昨晚突然死了個跟着一起走商的小商戶,據說是急病死的。那商戶是幾個親戚結伴一起,等今早發現后,商戶的親戚們彼此之間處理意見不合,吵了起來,領隊的王全貴也不能決,眼看着要耽擱行程,最後王全貴的媳婦就跑二小姐這求助來了。
之後二小姐一邊讓人去商隊那邊了解情況、暫做處置,一邊就讓人叫了江宣。
江宣腦子裏轉了一圈,道∶"路遇人命這事,虎賁衛里有現成的條規,理當就近報當地縣衙,由縣令處理…"
裏面的美婦人葉列娜突然開口打斷江宣,明明一副異域長相,出口的卻是純正的大周官話,"這位虎賁衛的軍爺,不敢不叫軍爺知道,那位亡者面色、指甲等不見青黑,脖頸沒勒痕,身上沒傷口,屋裏銀錢、貨物都沒少,真就是突遭急病去世。現在就是那亡者的一個堂侄驟然失親,不願接受,才糾纏着這事不放。"
"此外……"葉列娜憂愁解釋道,"軍爺可能有所不知,如我們這種商隊,要是挨上了衙門,肯定要被宰去不少浮財才能脫身,還要被空耗很多時日。現在離年關不遠,若是不能年前趕回去……這次帶的大批年貨就要蝕本,商隊裏多半小商戶怕都要傷筋動骨,甚至有兩家怕要傾家蕩產。"
江宣和屋裏的二小姐一起轉頭看着對方,靜待下文。
葉列娜被看得心裏略有點虛,但還是不得不將這次過來求助的真正目的說出了口,"只要二小姐遣個護衛,告誡亡者堂侄勿再胡鬧,如此,亡者將得以儘早入土為安,商隊中諸商戶也不至於被拖延在此太久。"
這意思,就是讓關家以勢壓人。
江宣聽得眉頭微皺,耽擱這麼一下商隊損失是不是就那麼大還兩說,而且,急病可只是他們單方面的說法,不找老道件作仔細驗過誰能保證這裏面沒摻着別的
人命可不是小事。
葉列娜話落,上首的二小姐略變了下坐姿,整個人從平和的鄰家小姐瞬間變成了威嚴的大家閨秀,看着葉列娜的眼神里不再有之前的溫和,出口也不再稱呼對方名字,直接換成了生疏的"王太太","王太太想岔了,圖顧律法不可取。"
葉列娜心裏想說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世人大多不都如此,不過借一下關大人的勢而已,但到底沒敢說出口,多年行商練出來的察言觀色的本事更是讓她下意識眼角輕輕往下一撇,面上一下就帶上了五分楚楚可憐。
葉列娜人是真的挺漂亮,再加上異域風情加持,這一示弱,很有股我見猶憐的味道。
江宣還沒憐起來,上面的二小姐先憐了,整個人的神態立刻軟了下去,那模樣……江宣莫名覺得有點眼熟,就彷彿……他上輩子在影視劇里見過的那些被美色所迷的昏君作態,不敢說一模一樣,起碼五分相似吧。
二小姐一邊憐惜美人美色,一邊出口不含糊,"不用擔心縣衙敲詐勒索,我會把這事處置完了再走。你們只要沒做虧心事,自會還你們清白。"
江宣垂下眸光,這個"昏君"還算有堅持。
二小姐轉頭看江宣。
江宣會意,繼續剛才被"王太太"打斷的話頭,"四間房驛站位於良鄉縣和房山縣的交界處,距離兩處縣衙路程差不多。"
"良鄉縣唐東然縣尊素來行事周全,但房山縣宋建陽縣尊很善刑名,還因此被順天府衙找過去兩次,讓幫着理清幾樁懸案。在整個京畿地區,宋縣尊斷案的本事都很能排得上號。"
言外之意,建議去房山縣報案,找宋建陽來查。
雖然四間房驛站統屬上歸良鄉縣管,但要是關統領家人出面去房山縣報案,那這事就可以歸房山縣令管,良鄉縣令也不會多說什麼。
江宣這處事手法,圓滑老道里又有自己的堅持。
二小姐打量了江宣一下,轉頭吩咐陳廣豐,讓派個人和江宣手下一起去房山縣衙報案。
葉列娜聽得心裏咯噔一下,有點後悔,這還不如一開頭就直接報案,報良鄉唐縣令,對方素來"行事周全",看到自家跟關統領家的人拉上了關係,肯定圓滑處事,意思意思就結了案。
雖然為著不得罪唐縣令,以後再走這條商路時被穿小鞋,他們肯定也要打點一下,但有關家人,也不至於太多。
不該為了省事、省錢鬧到二小姐面前來的……
這時候再反駁沒用,反而顯得自己心裏有鬼,葉列娜只能閉了嘴,心裏默默祈禱這事的確就只是個普通的急病,干萬別另有隱情。
江宣告退出去,安排周早、吳遲跟着一起快馬去報房山縣衙,之後自己帶了兩個手下去了河東商隊那,到那后,就見現場已經被之前過來的關家護衛保護了起來,商隊其他人都被趕回了各自屋裏等待盤查。
此外,驛站里其他幾伙住客也被勒令暫時閉門關家護衛直言出了人命現在亂跳肯定就是有嫌疑的,這一句話下去就老實了一大半,再承諾關家會替他們出多待這一天的食宿費,剩下的絕大部分頓時也老實了。
唯一—個有自己想法,站出來說要幫着一起處置的那個外地武解元,直接被以"僭越"為由呵斥了回去,對方無官無品,的確沒資格插手。
驛站里的驛卒、廚子等人,則交給驛丞約束,目前也都各自閉門了。
所有處置都很妥當、到位,該做的都做了。
唯一剩下的"查案"這事江宣沒學過,亂插手不但班門弄斧,沒準還是添刮專業的事還是交給專業的人。
江宣心裏感慨了一番這隊護衛的素質實在爆表后,就只帶着手下幫着巡邏、維持驛站里的秩序。
房山縣令宋建陽本來就挺勤於政務,還特別熱衷於查案,關家護衛又直接帶着關和飛的帖子過去,宋建陽也不是那種視權貴如糞十的清高性子,接信后立刻就點齊了人手,快馬往四間房驛站來。
前後不過一個多時辰,宋建陽就趕到了驛站再拜會過關家護衛領隊陳廣豐,跟江宣這個身負巡查之責的虎賁衛領隊也打過招呼后,就埋頭開始偵查現場。
一系列驗屍、提取現場物證、搜查眾人行囊、做人物關係圖,外加各種審訊手段下去后,不過一個多時辰,到中午吃飯時候,一切內情徹底水落石出,這事果真不是急病,而是他殺,還是跟着死者一起的一個關係不錯的族兄乾的。
原來,那死者這次從京郊一個老太太手裏證騙了個前朝花瓶,只等回去轉手就能賺個二三百兩,當時只有對方族兄在場,這事之後也沒宣揚。
其族兄後來越想越懊悔,覺得兩人明明起出的門那花瓶合該是他的才對,再不濟也得分他—半,於是開口要求分潤,結果被拒,昨晚他喝了點小酒後就把心一橫,給死者吃食里下了蒙汗藥,趁夜悶死了對方,自己藏匿了花瓶。
也因此死者身上沒傷勢,看着就彷彿急病,但細看,其實顏面部是有細微損傷的。
另外,死者堂侄不願意大事化小,堅持要細究到底,是因為以前受過死者恩惠,他對此一直銘記在心。
可以說,要不是對方堅持,這次命案也就被蓋過去了。
破案全程陳廣豐和江宣都有圍觀,案子破得光明正大,不存在誣陷、構陷,內情確鑿無誤,兇手當場被拘。
這番堪稱一個花瓶引發的血案,最後又在昔日偶發善心救濟過的堂侄的堅持下才抓到了兇手,使得不少知情人唏噓,覺得做人真不能太貪、太昧良心,否則不知道什麼時候小命就沒了,以及,平時還是應該多行善積德。
雖然出了命案很麻煩,但有關家小姐關照,對商隊裏那些沒牽涉其中的人影響其實沒那麼大,之
前想盡量大事化了的人頓時覺得查出來也好,省得他們身上不知不崗間背了條冤魂,以後沒準什麼時候孽報就來了。
這種內含"因果報應"、"導人向善"意味的案子最容易傳播開,快馬趕過來的宋建陽也很滿意,他的功績里又要添上一塊磚了。
案子了結,後續還有關二小姐這個出身顯赫、行事很有章法的人看着,中午吃過飯,消了會食后,江宣沒再多待,和陳廣豐、宋建陽打了個招呼,就帶隊出了驛站,繼續自己的巡查任務。
騎馬走出一截后,江宣回頭看了看四間房驛站,免不得想到那隊不簡單的護衛隊,以及能做不簡單的護衛隊的主的可能也不簡單的"關家"小姐…
這次遇到的"關二小姐",算是他胎穿大周十七年來,見過的最……有意思的閨閣小姐了吧。
轉回頭看路,江宣就着今天的事,繼續提點手下,……人一生能遇到的大多事故都在律例、條令里寫明了,以後不管你們是出公差,還是私下時候,遇事了切記依律辦理,不要徇私……"
"但依律之後,在律法之內,就是我們可以騰挪的空間了……"
"比如這次……兩縣縣尊行事不同……唐縣尊……宋縣尊……同樣一件事,報不同的縣尊,結果可能就不一樣…"
"但也是同一件事,不同的人去報,結果可能也不一樣,比如這次是關家人報過去的……要是換了普通商戶……再要是我們門虎賁衛單獨去報………"
孫大十個人聽得格外認真,在大周,這種官面上、檯面下的道道,大多都是父傳子、師傳徒,能遇到個上峰手把手提點,不好好學那就是蠢了。
更別說,裏面還含着兩位縣大老爺的出身來歷、性格脾性分析,這份消息,不是輕易就能從別處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