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走進一間洋行,厲以寧突然才想起什麼,轉身問穆星:“誒阿璇,你的傷口要不要緊呀?要不你還是坐着休息吧?”
聞言,穆星有些哭笑不得:“我這傷是在額頭上,又不是在腿上,何須休息?”
厲以寧蹙眉道:“我不過是關心你一下,天氣熱,萬一發炎了呢?你還非臭美要戴帽子…”
穆星知道厲以寧是一貫的喜歡念叨,只怕她這一提起傷口又要說個沒完,忙道:“是,是大小姐,我這就去歇着,你慢慢逛,哎你看那不是你剛才說想買的蜜絲佛陀的口紅么?”
“嗯?哪兒呢?”厲以寧馬上聞聲去了。
穆星二人所在的這間洋行,乃是顏料界大亨崔氏的產業,規模頗大,從金銀首飾到進口化妝品,各色洋貨應有盡有,生意也十分興旺。
大樓建造的格外恢宏精緻,共有四層,穆星跟着厲以寧上了二樓,厲以寧去了香妝品櫃枱,穆星便找了個窗戶靠着等她。
洋行的貨品左不過就是那些玩意兒,她自是不缺,何況額頭上的傷口被熱汗漚着,雖然不礙事,但確實也不太舒服,正好吹風鬆快鬆快。
洋行里往來的客人都是頗有頭臉的公子小姐,穆星站在角落裏,倒也避免了一些無聊的寒暄。
她側臉看着窗外,精緻的玻璃窗隔開了街外的喧囂嘈雜,街上眾人百態,像是一部手法不甚高明的默片,凌亂瑣碎,又何等熟悉。
這條街原不過是一片低矮平房,幾年前興建了一座商場,便日益興盛繁華起來。各色西式建築琳琅錯落,洋貨商鋪並着西式大菜館,叫人目不暇接。
又兼這幾年國內倡導自由風尚,許多閨閣女子也開始組團出門逛街,穿着也是時新的款式,嬉笑打鬧,儀態大方。
如此種種,世殊時異,一切早與回憶大不相同。
當年她遠赴美國,原是為了陪同姑母養病,姑母逝世后,她同二哥穆雲便留在了美國讀書,一晃便是六年光景。幾年不曾踏上這片土地,彷彿連空氣也顯得有幾分生疏。
穆星正想裝模作樣地感嘆一下鄉愁,突然聽到身後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
“吾勿要!我介個蠻好的呀,勿要破費,儂寧為吾是圖儂的錢?”
聲音清亮脆耳,嬌媚動人,就是一口吳語小調實在蹩腳,聽的穆星十分詫異。
她在美國見過裝日本人的,裝美國華僑的,今兒還見到裝南方姑娘的了!真是大開眼界。
穆星正待轉頭看看是哪位奇人,又聽那姑娘道:“說了吾勿要了呀,也沒啥特別好看…儂瞧,藏青色阿是勿及上鵝黃好看?那就鵝黃吧。勿好意思叫儂破費…哎現在這種金銀頭面邪氣熱鬧呀,我看看去。”
好!好一招以退為進,嘴上說著不要,手裏可真沒客氣。穆星差點兒想給她鼓掌了。
剛才看那本《玲瓏》上不就有文章寫甚麼“如何對付男性友人”、“如何爭取交際中的女性權利”,看來全不如這位小姐的實際運用有效…
如此想着,穆星一時起了興趣,倒想見識見識這是怎樣的一個姑娘。
她轉過身,恰好正與對面櫃枱的女子對上了眼,一眼望過去,倒驚的她不由屏住了氣。
這是怎樣的一張臉啊——
首先,這絕對是張極嫵媚的,卻不會招致同性嫉恨的臉。
穆星茫茫地想着。
洋行樓頂的彩繪玻璃投下五色斑斕的光斑,映照在女子的身上,她試戴的那隻寶石耳環在鬢邊晃蕩着,折射出一閃一閃的光芒。
她看着穆星,表情似乎有些驚訝,那雙大而亮的眼睛上抹了銀紅的胭脂,厚唇微張,只點了淺淺的粉紅,又帶着點兒笑,兩頰豐腴,看起來無辜而天真。
而這一團孩氣里,又無端迸發出了勾人的嫵媚,叫人挪不開眼去。
——至少穆星是挪不開眼了。
不知看了多久,對面的女子忽而對着穆星燦然一笑,眉眼挑逗,數盡風流。
穆星心頭一梗,馬上移開了視線。
這是一張極美的臉,她得出結論。
但恐怕不會是一個“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