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馮威不錯。皇帝昨天在外積了一肚子氣,回了宮非但沒消,還越想越氣。自己登基近二十二載,起五更睡半夜,不敢有絲毫懶散,一心為民為國,辛辛苦苦攢下的功績,還不夠三兩狗東西敗的。
關鍵那些個狗東西,一邊敗他的聖明,一邊還吃喝他的,使着他給的權。他養的是臣子,不是祖宗。
“皇上,臣絕無弄權玩奸。”周計滿嚴詞道:“《雍和字典》全民通用,豈可馬虎?雲崇青、苗暉、常俊鑫三人學問紮實,但年歲尚輕。臣以為令他們編書,不但能讓三位發揮所長,還能磨一磨性子。性子沉穩,於他們日後大有裨益。”
話是在理,但太和殿站着的誰傻?編書與乾雍殿、南書房行走,能比嗎?說周計滿沒存私心,估計連他自個都不信。武官看戲,文臣均頷首,不打算摻和。
張方越今天也在,走出:“皇上,周大人也許有愛才之心,但說他玩弄權術,這就過了。他在翰林院待了快二十五年,編有《九蒙學》、《匯辭》、《詩十章》等等,新科三鼎甲現在所行之道,就是他曾經所走。只他以為好的,未必合適旁人,弄巧成拙了。”
張太傅好口才!馮威輕嗤,儘是諷刺。
周計滿忙到:“皇上,臣並沒有要求雲崇青三人通夜修稿,是他們自發的。臣也有勸過,可他們堅持,臣也無奈。”
“皇上,”馮威道:“請允臣講兩件事例,聽后各位大臣便會明白周計滿是何用心了?”
皇帝果斷到:“准。”
張方越緊蹙眉,皇上心緒好像不佳。
馮威說:“第一件事例是發生在江寕越州府縣學。建和十一年,越州府出了位小三元,名覃櫟,時年十四。中了秀才,入縣學,縣學教諭費淑山起始很是看好他,對其格外上心,經常出策論、引政題考他。
覃櫟以為費淑山是真心教授,可每每他將所答呈現,費淑山都將案卷批得一無是處。一次兩次影響不大,只長久了,覃櫟竟懷疑起了自己,終自厭吞卷重傷了喉,廢了。
諸位大人還記得建和十四年江寕鄉試解元是誰嗎?”
錢坪脫口:“費慶英。”
“錢大人好記性。”馮威接著說:“費慶英乃費淑山的長子。覃櫟是在建和十五年找上臣的,費淑山教導費慶英,從無貶薄。費淑山是臣告倒的,他現在還在邊漠勞役。”
厲害!文武官員對馮威有了深的認識。
張方越已經在想馮威出身,靖邊邯單人。邯單離他的故里介營分處靖邊東西,相距四百餘里。不知為何,他這心裏發沉。
皇帝更氣了,一個微末教諭竟毀了他一個小三元,勞役都是輕罰。
馮威繼續:“第二件事例,有些久遠,發生在靖邊。”瞟了一眼左上的張方越,“臣能得皇上賞,是因前左都御史唐錫查事不明,彈劾有誤。去年,臣進京述職,聽聞了唐錫彈劾那日事,十分欣慰…”
啊?百官正詫異,又聽馮威說欣慰不是因唐錫彈劾有誤,而是為還有人記得張進原配而生的感觸,不詫異了,但更驚。
張方越吞咽,直覺一些舊事今日要蒙不住了,早知他就…不,只要馮威有心,不論他護不護計滿,其都會將事在朝上講,就像沐寧侯一般。
“嫻女落水實非有意,她攜家中六分財嫁予張進,勤勉持家,讓夫無後顧之憂全心讀書。張進中舉后家中分戶,兄弟妯娌以張進、嫻女殷實為由,讓姑舅隨之。張進允了,嫻女便無不可。
分戶后,張進攜一書童去擴愉書院讀書,常常幾月不回。嫻女與姑舅處,姑舅屢拿嫻女落水之事貶薄,說嫻女就是看重了張進人才才耍詭計賴上。起初嫻女還極力分辯,待張進歸來,又解釋。
可張進不作為,任
由他父母糟踐妻子。兩年後,嫻女不堪姑舅辱提出和離。張進心在仕途,怎可能會同意和離損名聲?張進中了進士授官后,嫻女再次提出要麼和離要麼隨任。
張進這次給了她個盼頭,說等到地方上安頓好了,便着人接她過去。可一等就是近三年,嫻女等到看透了。”
馮威注視着後背緊繃的張方越:“嫻女不是病逝,她是吞金自殺。”
朝野愕然,陷入死寂。如此對待原配,張進大賢之名實在…
“一派胡言,”張方越猛然返身質問:“你到底受誰指使?”
“沒受誰指使。嫻女慘死,其父母悲傷至極,可張進已是官身,他們不敢斗,便變賣了家財遠走到邯單。在邯單一村子落居,恰逢村裡一馮姓人家遭事,大人皆喪,獨留一八歲娃兒。二老心善,收養了。”
不敢有所隱瞞,馮威正聲上奏皇上:“二老收養的馮姓小娃,便是臣的父親。嫻女乃臣的姑母。其中雖存着情,但臣敢拿臣以及膝下兒女起誓,所言句句屬實。”又轉眼向張方越,“太傅敢當著皇上和滿朝文武的面,拿靖邊張氏一族起誓,張進無虧待原配嗎?”
張方越的怒焰沒了,勉力應對着馮威的逼視,吞咽了下,弱聲說道:“先父的事,我知之甚少,也…”
一聲冷笑打斷了張方越的話,馮威跪下:“皇上,今日臣之所以拿姑母事來說,不為向誰討公道,只為說明一點,殺人無需用刀,誅心亦可。
雲崇青三人才高,科舉一路可謂順遂。可進了翰林院,對照着舊典修書,卻一再被大學士否決,這無異於貶薄。周計滿說他未強迫三人滯留修書,那三人為何下值后滯留翰林院不歸府?
急切修書是一則,二則是為證明己身。只又一而再地被否認,臣恐他們已經開始懷疑自己了。皇上,周計滿這招誅心誅人,高明得很啊!”
殺人了?百官認識到新任左都御史的狠了,這絕非唐錫能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