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青伊沉默了一下,才說:“他要火,百靈的魂靈真火。”
“火?”青荷好奇道,“要火,青鸞的天陽真火不是更好嗎?那他為什麼肯把你們都放了?”
青伊搖了搖頭:“天陽真火屬性不合。”
她一說這話,另外兩人便都明白了——百靈因為身上有一半的鬼族血統,他們的火焰是三界六合之中唯一的陰屬性火焰。
天陽真火往鬼族身上一燒,十個有八個當場重傷,但魂靈真火就不同了,殺傷力對鬼族而言沒有那麼大,甚至在特殊情況下還能為鬼族所用。
也就是說……
青荷:“鬼王自己要用火?”
“嗯,我猜是。”青伊點點頭,“這事最奇怪的不是他要用火,而是他從前就要用,每年都上百靈族領地來討火,我們從來沒有不給過,不知道為什麼那年他突然上門明搶。”
“他要火做什麼?”青荷問。
“那誰知道?”青伊也很疑惑,“不過,既然他需要用火,說明被抓走的百靈應該都還活着——像我們這樣的火羽族,死後火便熄了——這應該是唯一的好消息吧?”
“我看未必,”青荷托着腮,邊喝水邊說,“近年來他越發神經了,看看現在的鬼界,都被他弄成什麼樣子了?把鬼族趕出去,然後窩在宮殿裏欺負人族的亡魂。我聽說人界那邊,連人族的生育率都下降了是不是?少了那麼多去投胎的亡魂,可不是會下降嘛!”
始終沉默着的謝燃眨了眨眼,抬起頭:“娘,你說鬼王從前每年都會上族裏來討火?那我……”他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發音帶着顫,“跟我一起玩的那個……?”
青伊點點頭:“那位就是鬼王大人。”
謝燃:“……”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內心的感受,心心念念想着的“朋友”竟然也是所謂的“仇人”。
荒誕?震驚?……背叛?
或者扎心?
也許都有。
他找了好一會兒也沒找回自己的聲音,後來才發現自己的嘴唇正在發抖,眼睛也無意識地圓了,等回過神,才勉強能調整出一個看上去“正常一點”的表情。
青荷驚聲讚歎:“天吶,小百靈,你真的很厲害誒!居然還能跟一個神經病暴君玩到一起!”
謝燃:“……”
感覺更扎心了。
“怎麼了,兒子?”青伊擔憂地看着他,“你不會才知道吧?”
謝燃抿了抿嘴,艱難地說:“嗯……我不知道那個一起玩的……叔叔……就是鬼王。”
“可憐的孩子。”青伊伸手摸了摸他頭頂的黑髮,一臉惋惜,“童年的夢就這樣破滅了。”
謝燃躲了一下:“……別摸了。”
這下不僅扎心,他還有點不舒服了。
說實話,他這身毛,就算是親娘來摸他也不太適應。
青伊見他臉色不太好,就給他拉來一把竹椅,那上面鋪着謝燃小時候最喜歡蹲的風乾千須草葉,既乾爽又清涼,還有一股很好聞的香味。
但正在懷疑鳥生的謝燃並沒有興趣抱窩,他急需做點什麼來讓自己忘掉那個“老朋友”。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也許他該去找景暄了。
“不高興就別想這些了,既然回來了,就在這裏好好休息一晚再走。”青伊給他順毛。
“不了,我……”謝燃定了定神,“我還是先去找朋友吧。”
青荷張了張嘴,看上去想說些什麼,卻被青伊攔了下來。她走到謝燃面前,與他對視,眼中盈盈含笑:“兒子,你在擔心。”
“是的,我確實有一點……”
“看來那是你很好的朋友。”青伊說。
“算……吧?”謝燃想了想,“娘,我朋友不多,分不清好不好的。”
“兒子,”青伊摸着他的頭髮,溫和地看着他,“娘不攔你,只有句話要告訴你。我們是妖族,是獸,當你遇見猶豫不決的事情時,相信自己的直覺。”
雖然謝燃沒太明白母親為什麼要說這句話,不過,他從母親的目光中讀到了一些沒能說出來的深意。
他隱有觸動,點了點頭:“……好,那我走了。”
“去吧。”
青伊頂着青荷不贊同的目光,將謝燃送到山谷門口。臨走前,她悄悄在謝燃手心塞了塊墜子。
“你表弟出生了,你外公心裏高興,大概也想明白了一些事……這是他給的,娘住在這裏用不上,給你拿着防身。”
謝燃還來不及道謝,已經被青伊反手推了出去。他跌跌撞撞向下走了幾步,穩住身形再抬頭,就已經看不見青伊的身影了。
手心觸感冰涼,謝燃低頭一看,看見了一塊菱形的青色透明水晶狀的墜子,不知道有什麼作用。
外公,也就是青伊的“父親”。
謝燃沒記錯的話,小時候曾經聽見母親私底下抱怨過父親不理解她的選擇,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愛上鬼族,離開青鸞領地。青伊當時一邊笑一邊說:“喜歡哪有為什麼。”
她看着溫和,骨子裏也挺自說自話的。
青伊有個妹妹,“表弟”大概說的是妹妹的孩子。
她的妹妹不像她,可能從出生到現在都沒離開過青鸞族的領地,生下的孩子一定是純種青鸞沒錯,也難怪那位外公會高興。
謝燃自詡和母親“同一戰線”,對這位未曾謀面還不管母親的外公不屑一顧,對於他給的東西自然也不太看得上眼。
但,橫豎母親不會害自己,這東西謝燃收都收了,沒有再送回去的道理,他便將墜子套在脖子上,沿着山道離開了。
……
“你為什麼不攔着他呀?”青荷急急地抓着青伊的肩膀,“萬一鬼王把他抓走呢?”
“當年他還只有這麼小,不一樣沒被抓走么?”青伊比了個跟上半身差不多大的球,“再說,小荷,我們在這谷中住了太久了,靈兒薇薇她們嘴上不說,心裏都是很想再出去闖一闖的。我看當年,百靈一族就屬燃燃和那位鬼王玩得最好,後來鬼王性情大變,選擇入侵百靈一族,燃燃又恰好不在族中……說真的,我有種直覺,要解決這件事,還得靠燃燃才行。”
“你……”青荷被她一通“看似有道理實則狗屁不通”的分析給說懵了,嘆了口氣,“你就吹你兒子吧!他要是被抓走了,你可別哭!”
“去你的烏鴉嘴,說什麼呢!”
“你才是烏鴉!烏鴉那麼丑!”
……
離開那片陰陽桐林之後,謝燃在一起化身成小鳥,一路向前飛。
得知族人可能都還活着,這回他的情緒放鬆了不少,終於有心思仔細看看周圍。
沒人修剪的陰曇狂野生長,鬼槐橫七豎八,幽夢柳纏繞成團,讓鬼界本就不算明亮的空間變得越發昏暗。
甚至非常擋路。
如青荷所說,鬼界變化很大,所謂的“荒涼”其實就是長期無人維護。
按照謝燃並不清晰的記憶,從前他路過的這些地方時常會有很多鬼族來,維護也好閑逛也罷,總之不會像現在一樣死寂。
他第一次產生了“想要知道鬼王產生變化的原因”這樣的想法。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景暄再說。
謝燃本以為,以他對鬼界的熟悉程度,可以很快找到對方,然而,真正感覺到自己留下的火焰標記就在附近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三天。
他意外發現,這裏竟然是鬼王宮殿的外圍區域,如果他不夠小心,隨時可能被路過的鬼族發現。
謝燃在一棵生長成抽象形狀的幽夢柳上降落,將自己小小的身體縮在一片葉子背後,從葉片的縫隙中向外看。
默數三百秒后,他深吸一口氣,從兩撥鬼族巡邏的間隙里飛了出去。
上一回,得知領地被掀,他孤身深入鬼王的宮殿,也是按這樣的節奏。
幾十年過去了,這幫鬼族連巡邏時間都沒有變過。
而且這次,謝燃不是要進宮殿,他只是在追自己的火焰標記,那標記處於外圍,比進宮殿更容易一些。
唯一的問題是,景暄好像一直在動,他得抓緊在他下一次更換地點前找到人。
……本來是這樣想。
誰料飛行途中,謝燃卻被不知道從哪兒伸出來的一隻大手撈住了。
那隻手很冰,是鬼族。
此時此地,“鬼族”對他來說意味着危險。謝燃炸了毛,拚命想在手掌收攏前從指縫中飛出來,然而那隻手卻像是對他的飛行路線無比熟悉似的,在他飛出去之前就將指縫扣緊。
緊接着,對方嘆了口氣:“小雀兒,能不能別動了,很癢。”
非常熟悉的聲音。
是景暄。
謝燃先是一僵,而後勉強控制住自己處於“被撫摸”的應激狀態中的身體,讓自己停下。
大手終於鬆開,景暄的大臉露了出來。他躲在隱蔽處,狐疑地盯着面前還沒有豆花碗大的小鳥,問道:“你怎麼來了?”
小鳥拍着翅膀,飛到和景暄雙眼平視的高度,用一雙豆子大的綠色小眼睛看着他:“我帶那位老先生回家,忽然感覺到城市中陰氣異常流動,追過去就看見……開發區那邊開了扇鬼門。”
景暄“唔”了一聲:“然後你就跳進來了?”
“我問了那邊的鬼族,猜測大概是你開的門,所以追進來了。”謝燃說到這裏頓了頓,“不是說好等中元節再說的嗎?”
“我沒答應啊。”景暄說,“我可等不了。”
“……等不了什麼?”
景暄忽然將頭向前一伸,漆黑的瞳孔閃過危險的光,嘴落在謝燃身體附近,壓低聲音道:“被你誤解。”
謝燃:“……”
他猛地飛起三尺高,再落下來時感覺自己已經變成了一隻紅鳥,渾身都在燒。
——這句話的重點到底是“你”還是“誤解”來着???
“但是……”
再次炸起渾身毛的謝燃直覺這個話題不太好,急急岔開了話題:“你的眼鏡怎麼摘了——你說什麼‘但是’?”
“眼鏡用不着就摘了。”景暄盯着謝燃,“我是說——”
他周身的氣場變得有點奇怪,分明他們只是幾天沒見,卻像分別了幾個世紀,好端端的傻白甜黑化成幕後boss的感覺。
然後,謝燃就聽見一句讓他差點摔到地上的話。
“我是說,但是,你可能沒有誤解我——我好像真的是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