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第26章 第26章

景暄原本以為,謝燃會告訴他家裏養的花和鬼界的那種究竟有什麼不同,然而謝燃捧着那朵花惋惜了好半天,愣是半個字都沒多說。

每個生靈都有自己的秘密,謝燃不想細說很正常,更何況仔細想想,他們兩個萍水相逢,總共認識不過幾天。

……說是這麼說,但景暄其實是不大高興的。他這個人骨子裏有種大大咧咧的隨意,覺得自己跟謝燃一見如故,於是早就在心裏把對方“引為知己”了,沒想到謝燃壓根沒把他當回事。

他把那些破銅爛鐵全都搬了進來,跟昏死過去的女助理放在一起,暫時堆到了廚房角落。

屋子裏很靜。

景暄等了一會兒,發現謝燃並沒有跟他搭話的意思,沒話找話道:“喂,我剛才好像聽見你說門口的‘未成年人禁止入內’不是讓小屁孩別進來的意思,真的假的啊?”

他明明記得上回謝燃還在給人族畫畫……“人類禁止入內”從何說起?

謝燃愣了一下,注意力終於從小白花上短暫移開,看了景暄一眼:“我開玩笑的。”

他說著站了起來,推門走進裏間,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了一個陰氣團,投進了那一牆花叢里。

憑景暄的眼力,他當然能看得出來那個氣團就是程成意識消散后剩下來的那一點陰氣,疑惑地問:“你不吸收么?”

“我能感覺到他還有一點點殘念在,”謝燃說,“再說我也不餓。”

“……你餓暈過去之前也沒喊過餓。”

謝燃被他一針見血地揭了短,臉上有點掛不住,便冷着臉走回床頭,將外衣一脫,躺了上去:“……我困了,我要補覺。”

“你別岔開話題……喂,真睡了啊?”

謝燃雙眸緊閉,漸漸放緩了呼吸。

景暄無奈地搖了搖頭。

……

第二天那個女鬼果然來了,仍是一大清早。好在這天謝燃睡得不錯,女鬼來的時候他甚至已經買回了豆花和鍋盔,正在和景暄分早餐吃,心情正好,因此沒有第一時間把女鬼趕出去。

不過那個招人嫌的“東哥”今天也不在。

女鬼一來就是為前一天的事情連連道歉。謝燃聽得煩,皺眉打斷她:“行了,摘花的不是你,昨天的事就別再說了。你來這裏要畫什麼?知道我店裏的規矩么?”

“知道的,我都打聽清楚了才過來的。”女鬼抿了抿嘴唇,向他鞠了一躬,“我叫白芸,生前有個……同學,他有個暗戀很多年的女生,我是想,如果可以的話,能幫他們倆撮合一下就好了。”

謝燃:“……”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你知不知道,畫了還魂畫,你的意識會歸於虛無……說簡單點,就是會消失的。”

“我知道。”白芸咬着嘴唇,像是深思熟慮過的樣子。

她這副模樣讓謝燃更費解了:“那你這是……學雷鋒?”

究竟是怎樣捨己為人的精神才能讓一個鬼犧牲自己只為成全別人的愛情啊?

謝燃默默無言地想,人族果然很難懂。

白芸為難地問:“老闆,你一定要問清所以然才肯接生意的嗎?”

“那倒不是。”謝燃說,“你可以什麼都不告訴我,只要你不後悔,我可以接你的生意。”

白芸面露喜色。

“不過你想清楚,”謝燃話鋒一轉,“你不跟我說,以後也不會再有傾訴的機會了。”

“消失”是個什麼概念,沒消失過的生靈一般都不太清楚。

謝燃以前不愛打聽這些,有客上門就畫,結果就見到很多閉口不談過去的鬼魂在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刻驚恐地抓着他的手,急切地想要把自己的故事說出來,就好像那樣,就能在這花花世界留下最後一絲屬於自己的痕迹似的。

但語言的速度又豈能比得上意識渙散的速度,大多數完成心愿的鬼魂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完,就已經不存在了。

見得多了,哪怕謝燃再不愛管閑事,後來都會習慣性地多問一句。

不過這不代表他非聽不可。

“告訴我你要畫誰,帶我去見見那個人的樣子。我會用一些材料為你製作一盅特殊的顏料,在顏料用完前,只要你的意識還能支撐得住,就可以無限換皮——當然,畫像只能畫我見過的人。”謝燃說,“想好了就等着,我吃完飯就給你畫。”

白芸沒說話。

謝燃:“想反悔的話,現在走也來得及——開始畫了就沒有回頭路了。”

“我倒是不後悔……”白芸搖了搖頭,輕聲說,“老闆,你真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

“我左耳進右耳出,沒什麼不能聽的。”謝燃瞥了她一眼,低頭咬了口鍋盔,“只要你願意說。”

“那我就從……小時候開始說吧。”白芸淺淺地勾起了唇角,這個動作讓她那張清秀的臉忽然變得生動起來。

謝燃因此多看了她一眼。

“我家……有點奇怪。”她咬着唇說,“我的媽媽是個女強人,脾氣急,又很兇,一來氣就揍我爸爸。爸爸被媽媽打了以後就喝酒,一喝酒就打我,因為他覺得男人不能打老婆,這樣不夠爺們兒,但家長是和可以教育自己孩子的。這事說出去沒人信,同學都說哪有媽媽家暴爸爸的,讓我別造這種一聽就會被戳穿的低級謠言。我一肚子委屈沒地方傾訴,後來性格就變得有點奇怪,再加上成績不好,老師也不喜歡我。”

“上高中的時候,我上了個寄宿制的學校,終於可以逃離父母了。我那時候很高興,但整個人都很悶,也不敢和同學說話。開學第一天去學校報到的時候,我提了個很大的箱子,非常重,提不上台階也不敢找路過的同學幫忙搭把手。那個時候,他……就是我說的那個同學,主動幫了我的忙。他是個很開朗的男生,跟我完全不一樣……長得帥,受歡迎,不像我,又丑又悶。”

謝燃挑了挑眉:“……所以你是為了報答他對你的善意,所以寧可犧牲自己也要替他找個女朋友?老實說,我覺得你不如去月老廟裏拜一拜。”

白芸一愣:“月老廟真能有用?”

她生前不信這些,沒想到死後化成了鬼,才開始相信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

然而謝燃冷淡的話音打斷了她的幻想:“沒用,但是人族的愛情時常不得善終,你用消失的代價換這個東西,恕我直言,你很虧。你想想,要是你撮合他們成功了,消失了,過了幾個月他們分手了怎麼辦?”

“那時候我也不知道了吧?”白芸笑了起來,“我不是想報答他,我只是……我只是喜歡他很久了。”

謝燃一愣。

她長出一口氣,像是心頭一塊大石落地似的:“終於說出來了,我藏在心裏好多年了……哈哈,老闆你為什麼是這個表情,我很奇怪嗎?高中的時候,年輕男女,情竇初開,他長得帥人又好,我喜歡上他不是很順理成章的事情嘛。”

“不,我只是覺得……”謝燃喃喃地和景暄對視了一眼,“那個人是你喜歡的人,聽上去好像更虧了。”

“你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嗎?”白芸說,“我20歲那年,我媽給我安排相親。當時我才20歲啊,她竟然讓我嫁給一個痴獃的瘸子!那個瘸子家裏挺有錢的,我家條件不好,媽媽生弟弟的時候還罰了款,越加困難。我知道,她就是想把我賣給瘸子家,好拿彩禮錢去給弟弟娶媳婦。我這輩子一直活得很痛苦,讀書對我而言唯一的意義就是能離開這個家,要我嫁給那個人,不是連後半生都毀了?那時候年輕氣性大,受不了了,乾脆就跳樓了。”

“我死之前去了高中同學會,就是想再見那個男生一面,但是他沒有來。我這個人,活着的時候不太幸福,死了也不想投胎,沒見到他我不甘心,後來就去找他,跟着他上學、實習。他喜歡的那個女生高考失利,上了個大專,很早就畢業了,在一家化妝品專櫃裏做櫃姐。我就看到他每個周末都擠時間到女生工作的地方去接她下班……暗戀一個人有多痛苦我最明白了,我暗戀了他四五年呢,看他這個樣子,有點於心不忍,就想幫幫他。”

景暄突然低笑了一聲。

謝燃和白芸莫名其妙地看了過去。謝燃問:“幹嘛?”

“人族真有趣,總是看着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卻不肯看一看身邊已經擁有的人。”景暄說,“你喜歡那個男的,但是昨天跟你來的那位喜歡你吧?”

謝燃愣了愣——他可完全沒看出來。

白芸怔愣片刻,勉強笑了,將鬢邊的碎發攏到而後,輕聲說:“是的吧?但我知道自己沒法回應他了。”

“他知道你是為了別人來的么?”景暄問。

“知道。”

感情的事最是說不清,強求不得。景暄搖搖頭,沒再開口。

謝燃頓了頓,問道:“那你想變成誰的樣子?我得先去見一見。”

“我沒什麼要求,我生前沒做過美女,死後想試試。”白芸早就想好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變成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大美人,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

謝燃腦子裏沒有所謂的“大美人”的概念,不過他偏頭看了景暄一眼,覺得可以參考他的樣子畫個性轉版本的人像。

不過——

“其實我覺得你一點都不醜。”謝燃突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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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成年人禁止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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