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剎那間冥河水母將蘭花螳螂拖入意識的世界。
有過一次經歷,舟鯉更能理解蟲母的思維方式。她以絕對的精神力量壓制了對方的抗議,加之出其不備,在蘭花螳螂感受到疼痛欲圖反抗的前一刻,舟鯉已經找到需要的記憶。
她睜開眼,回到盤古星系中的一片荒漠。
熟悉的環境讓蟲母愣在原地。
廣袤的戈壁灘一望無際,漫天黃沙之下蘭花螳螂艷麗的身軀分外顯眼。記憶的時間似乎在黃昏,蟲母從破舊村落的地窖探出頭來。
蘭花螳螂的動作悄無聲息,卻架不住剛巧住戶推開了院落的門。
懵懂的蟲母與住戶女主人的視線相對。
舟鯉看到蘭花螳螂的膜翅幾乎是立刻炸了起來,她不免心中一緊——這是蟲母預備攻擊的狀態。
然而下一刻,女主人卻是全然無知地失笑出聲。
“想吃拿走就是,”善良的村民出言,“能在荒漠上來回的都是走投無路的人,不管你是什麼,能活下去就行。”
蘭花螳螂眨了眨那雙帶着瞬膜的複眼。
“你……”
礦族婦女好奇地打量着蘭花螳螂的身軀,無法判斷其種族,便問道:“能聽懂我說什麼嗎?”
蘭花螳螂點了點頭。
她把懷裏的食物收了收,而後選擇從地窖中起身站直。
“有個人類要死了。”她的通用語起來相當青澀,磕磕絆絆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你能救救他嗎?”
礦族婦女的神情微變:“有傷患?在哪裏?”
原來這是蘭花螳螂剛撿到響尾蛇的時候,舟鯉恍然。
之後,大難不死的許青河為好心的村民收留。
很難想像重傷至不成人形的許青河仍然能活下來,他的面部特徵悉數為傷口毀去,送去醫院時村民只把他當成為礦難爆破波及的無辜人類。
這讓他撿回來一條命,而在養傷期間,村落的居民負責蘭花螳螂的衣食住行,同時也教導她如何更好的運用通用語言。
不是沒人好奇過蘭花螳螂的身份,可她自己都說不明白,時間久了,便也不了了之。
待到許青河保下一條性命后,他們才離開,進而得到了將殘廢的肉身更換成機械義體的機會。
若非……礦族人對蘭花螳螂的善意,許青河根本就沒有成為響尾蛇的機會。
“你又在偷看我的記憶!”
畫面驟然中斷,終於回過神來的蘭花螳螂不滿地出言。
蟲母的“聲音”存在,可她的身形卻依舊處在記憶當中。蘭花螳螂的語氣中都恢復了幾分往日的歡快。
“你喜歡他們,是嗎?”舟鯉問。
“……嗯。”蘭花螳螂不情不願地承認了:“他們對我很好。”
正因如此,蘭花螳螂回憶起那些日子,心情也跟着變好,不再抗拒與舟鯉正常交流。
“所以,其實也沒有這麼複雜。”
舟鯉趁機說:“總會有人無所求地對待你。”
蘭花螳螂沒說話。
可她的情緒毫無芥蒂地傳了過來,類似孩童般耍賴、生氣的感情交織於一處,讓舟鯉也忍不住帶上幾分笑意。
倘若蘭花螳螂擁有與人類一樣的面容,大概會真的像孩子那般鼓起兩頰撇撇嘴吧。
對話結束,舟鯉眼前的場景發生了變化。
摸透了蘭花螳螂的記憶方式后,舟鯉更能體會到她的情感。
蟲母的情緒波動非常明顯,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沒有任何中間過渡地帶。所以循着那些開心的感情向前延伸,很容易就定格到另外的記憶。
廣袤的荒漠變成了閃迅三號乾淨的走廊,只是船上人來人往,全然不是舟鯉體會過的寂靜寥落。
降落艙前,十餘名雇傭兵全副武裝地坐在一起聊天,當蘭花螳螂出現時,他們的聲音立刻停止。
用不到蟲母的感官,連舟鯉都能從看出雇傭兵們的眼裏寫滿了警惕。
蘭花螳螂視若無睹地走向前,越過兩側的傭兵,蹲在了一個角落。
眾人見其不攻擊、不出言,片刻過後,又開始小聲的談論起來。
時間久了他們也就忘記了蟲母的存在。纖細艷麗的身影靠在降落艙一角動也不動,周遭笑罵嘈雜,對她來說就像是不存在一樣。
他們忽視了她,她同樣也不會與雇傭兵交談。
接下來類似的記憶出現了很多次,證明他們合作了很多次。
響尾蛇的隊伍里只有人類和智靈族,他們來來去去,隨時都有人會死亡,隨時都有新人補足,人人都是先對蘭花螳螂心生警惕,而後選擇徹底無視她的存在。
直到有一次。
蘭花螳螂仍舊坐在降落艙一角,正盯着艙頂的天花板發獃。
周遭的環境鬧哄哄的,可她還是在第一時間捕捉到了身側的動靜。
她敏銳地扭過頭,走過來的雇傭兵怔了怔,卻還是坐到了距離蘭花螳螂最近的位置上,把手中的東西遞了過來:“要不要?”
蘭花螳螂的觸鬚抖了抖。
她盯着中年男人手中金燦燦的包裝紙,側了側頭:“這是什麼?”
雇傭兵:“巧克力。”
舟鯉在蘭花螳螂的心中感受到了幾分困惑。
蟲母當然不知道巧克力是什麼,但出於好奇,她仍然將其接了過來。蘭花螳螂寶石般的複眼看向雇傭兵,後者瞭然,又掏出一塊,在她面前拆開包裝。
她學得很快。
撕開包裝后,巧克力甜膩的香氣撲面而來。
與人類和智靈族不同,蘭花螳螂記憶中的氣味是如此明晰,黏膩的甜味昭示着其絕對的劣質以及不健康。可昆蟲對高熱量本能地追求在蘭花螳螂的體內呼嘯,她想也不想,就把巧克力丟進嘴裏。
纖細蟲母的觸鬚即可飛了起來,她揚起一個剛剛學會的笑容。
“好吃,”蘭花螳螂雀躍道,“謝謝你。”
這成為了蘭花螳螂融入傭兵團的契機。
分享食物、保護領地,她迅速將他們列為自己的種群。而雇傭兵們也發現來歷不明的蘭花螳螂雖然長得奇怪,但天性爛漫又毫無心計,便也接受了她的存在。
起初贈予巧克力的傭兵和她關係最好,他時不時會送點零食、玩具給蘭花螳螂。
後來蘭花螳螂與人接觸多了,大致明白要贈予回禮。
於是她將自己收集來亮閃閃的玻璃、金屬碎片,裝在一個盒子裏,送給那名雇傭兵。
舟鯉也沒想到那名雇傭兵哭了。
粗壯的男人結果不值錢的盒子,看着裏面的碎片,在蟲母面前潸然淚下。
明晰的情緒透過蘭花螳螂的視角傳遞過來。
在她認知里,笑容等於好,哭泣等於不好,於是她歪了歪頭:“你不喜歡嗎?”
“不……我很喜歡。”雇傭兵哽咽道。
“那你為什麼要哭泣?”蘭花螳螂懵懂地問。
“沒、沒什麼。”
雇傭兵用袖子粗暴地擦去淚水,而後他扯起一個醜陋的笑容:“若我的女兒沒死的話,她也會長成與你一樣高,也會送我禮物吧。”
蘭花螳螂沒懂。
他說喜歡,蘭花螳螂就當做他喜歡。事情就這麼揭過了。
緊接着在不久的一次任務后,這名雇傭兵沒有回來。
太正常了,奔赴盤古星系當傭兵的都是亡命徒。不管他們有着怎樣的過去,過着拿命換錢的日子,死亡、傷殘始終如影隨形。
得知消息的蘭花螳螂沒什麼情緒,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今後再也不會有人送她巧克力了。
可舟鯉卻覺得一股悲傷淹沒了她。
“我不明白。”
她的情緒以精神連結毫無保留地反饋給蘭花螳螂,場景中的蟲母茫然地轉過身,看向不應存在的舟鯉:“你很難過,為什麼?”
舟鯉:“他對你很友善,卻沒回來。”
蘭花螳螂:“他們往往都不會回來,響尾蛇之後買了很多巧克力給我。”
舟鯉:“你想過為什麼這個人對你很好嗎?”
蘭花螳螂:“我……不知道。”
“他透過你看到的是自己死去的女兒,”舟鯉輕聲說,“哺乳動物是會移情的,你不傷害他人時,他們會把你視作種群中的幼崽保護。”
“你是說……他把我當家人了。”
蘭花螳螂垂下眼:“和響尾蛇一樣?”
舟鯉:“不一樣。我想,碰到危險情況,這個將你視作家人的雇傭兵決計不會把你推出去。”
蟲母沒再說話。
“我們確實很複雜,天性不能用一句兩句話說得通,”舟鯉繼續說,“世界也不只由繁衍與進食組成。可你也一樣呀,蘭花螳螂,若是你生來為蟲,又怎會體驗到這些?”
她的記憶里有快樂,有溫暖,舟鯉感覺得到。
既然有感覺,就擁有人性。
背叛與痛苦是成()人必須要走的路途,舟鯉希望她能……再試試看。
“我向你道歉。”
情緒不會撒謊,精神連結中的歉意發自真心,舟鯉認真道:“我之前利用了你,欺騙了你。但我向你保證,今後不會了,你再試試看與我做朋友,好嗎?如果你依舊不願選擇為人,到時候我也不會再阻攔,你覺得如何?”
“那其他人呢?”蘭花螳螂側頭問。
“……她們……”
舟鯉自然明白她指的是空間站的警衛隊。
“就看你表現了。”她篤定道:“全銀河系只有一個你。”
誰也不知道當時的實驗室隸屬於水,但人類與蟲族的基因實驗體只活下來她一個,全銀河系僅此一家,蘭花螳螂的價值足以讓她活下去。
“那好吧。”
蘭花螳螂戀戀不捨地看了場景中的人群一眼,朝着舟鯉伸出了手。
“我再試試看。”
那一刻,舟鯉緊繃的心神驟然放鬆。
她同樣伸出手,柔軟的指尖與蘭花螳螂的利爪相碰。
冥河水母的連結逐漸遠離,舟鯉抬頭,意識世界變回現實。位於花園中與蘭花螳螂視線相對,後者在尚未徹底斷開的精神連結中察覺到舟鯉最後一絲心緒。
“響尾蛇去東邊了。”蘭花螳螂誠實地回答。
東邊?
舟鯉心一緊。
姐姐的辦公樓就在東邊!
作者有話說:
來了!
其實昨天就該更了,但昨天實在是太困了我八點就睡了_(:з”∠)_實在是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