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災難
07
周六的交流會。
梁又木起的很早,睡眼惺忪地刷完牙之後,站在鏡子前,日常觀察自己的頭髮是不是又少了一些。
從前她選這個專業時,對程式設計師的命運是禿頭這樣的都市傳說是不信的。直到她剛進公司,那個帶她的小領導看上去老氣,頭頂卻只禿了一個硬幣大小,保養了得,梁又木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得知這位領導芳齡二十八。
不亞於晴天霹靂。
唯一安慰的就是爸媽都不禿頭,想必她遺傳禿子基因的概率不大。
今天是業外交流會,不用穿那麼正經,她也懶得找衣服,順手拿了最外面的素色長裙和香芋紫的針織衫穿上,頭髮用袁莎莎女士認真挑選了半個小時卻依舊跟兩元店沒啥區別的鯊魚夾扣好,梁又木把碎發攏在耳後,最後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是否得體。
嗯。
很有精神!
她正想轉身出房門,鏡子的右邊沿處再次出現了一道耀眼的金光,那隻熊型丘比特叉着腰站在洗手台上,搖搖晃晃,看上去不太聰明的樣子。
“……”
說實話,梁又木都快忘記這個熊玩意兒了。
“那個夢,是你搞的鬼吧。”梁又木對跟它溝通已經駕輕就熟了,“回答YES或者NO。”
回答是“YES”。
它還挺理直氣壯。
“……我能理解你想完成任務。但是能不能不要老是添加一些臆想型內容?”
梁又木把手撐在洗手台上,跟它有理有據地討論:“你非要加一些濾鏡特效,我可以忍,畢竟那都是假的。在真實經歷里摻假的是怎麼回事?過分了。”
她不想再經歷半夜被嚇醒的感覺了。
“NO!”
“沒讓你回答這個。”
一人一熊面面相覷,梁又木沒生氣,她還需要再獲取一些之前沒有涉及到的訊息。
“按照你的說法,我想讓這件事情結束的前提,就是找到‘那個人’。”
“YES!”
“然後,我有兩個選擇。第一種,是完成對方的願望。”
“YES!”
“第二種,是讓對方放下執念——這個詞還真奇怪。所以,對嗎?”
“YES!YES!”
“如果我不這樣做,你的手段還會繼續升級。”
“YES!YES!YES!”
“…………我會讓他放棄的。”
梁又木把身子直起來,說完這一句,又頓了頓,想到什麼似的,補充道:“當然,我需要工作,只能分出一些精力來應對——大概只有10%,因為我真的沒有興趣。”
“我會在事情解決之前,學會跟這種破事和諧共存。”
她的眼睛黑,卻不是純粹的漆黑。像點了墨的山水畫,氤氳邈遠,很有距離感,或許也正是因為她平時表情幅度不大的緣故,不熟的人很難發覺這表象下其實是一個自信心好勝心都非常強烈、甚至有時稱得上狂妄的人——
“我和楚弦的發小情誼才不會因為這種事情改變。”梁又木摁着那隻破熊,正式宣告道:“你的那些小手段對我沒用,收着點吧。”
*****
早飯是健康紅薯。
周六上午姜梅輪班,鄭軒休息,但他已經習慣早起搗鼓那些養牲食品了,看到女兒從房裏出來,還覺得納悶:“今天這麼早?”
平常休息日不得至少睡到九點么。
“交流會。”梁又木坐到哈欠連天的姜女士旁邊,伸手揀了個紅薯剝皮,道:“媽,昨天熬夜了?”
“嗯,有個小姑娘孕反嚴重,妊娠劇吐,膽汁都吐出來了。”姜梅揉揉眼,道:“打了針沒用,估計今早還得來。”
他倆現在年紀大了,排班倒還少了些,梁又木還小那會兒基本上是連軸轉,經常處於看見媽就看不見爸的狀態中,堪稱野蠻生長。
她咬了口紅薯,含糊道:“辛苦了。”
“這樣想想我懷你的時候都算幸運了,沒怎麼遭罪。”
姜梅嘆息一聲。可能是因為職業緣故,她見多了產科里的形形色色,有至始至終一個人來產檢生產的,有八九個月了自己排隊丈夫坐着看的,有老婆在產房裏慘叫對象在門口打王者榮耀的,見多了,心都硬了。
鄭軒就更別提了,一年到頭不知道要見多少個骯髒的故事。□□的、亂搞的、濫交的、騙婚的,還經常有那些年紀輕輕被對象傳染了病的女孩,她們還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抱着對愛情的盲目熱忱,結果遍體鱗傷。
別人家女兒要是24歲了還沒談過戀愛估計父母都得急死,但兩人從來沒催過。
自家就這麼個寶貝女兒,多留幾年都怕留不住,要是再跑到遠點的地方去結婚,他倆上哪兒哭去啊。
鄭軒往梁又木碗裏又放了塊糯玉米,看女兒鼓着腮幫子慢慢咀嚼,心想,就是有時候實在太木了點。
但是木點也比大聰明好,省的被人騙得團團轉還幫數錢。
-
抵達場地的時候,小柳早就到了,她難得穿着碎花裙子,見到梁又木,眼前一亮:“又木!”
梁又木平常穿的顏色很少,黑白灰三色組合,今天的香芋紫針織衫襯得她皮膚透白,一雙眼睛愈黑,看着人的時候,像能沁出水。
“嗯。”梁又木拽了拽電腦包的帶子,說:“今天的裙子很好看。”
她說這種夸人的話,表情也並不熱切,但就是讓人感覺相當真誠。
小柳臉差點笑開花。
說實話,要是被異性誇,她還真沒多開心,偶爾還覺得有點被騷擾到,但是被女孩子誇,特別還是被梁又木誇,可信度就蹭蹭提高,心情也立馬就雀躍起來了。
交流會的地點定在大廈十八層,二人刷了身份卡進去,等待電梯時,小柳發現她臉色比前兩天好了不少,問:“事情解決了?”
“嗯?”
“前幾天還有黑眼圈呢,今天看起來好多了。”
梁又木這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前幾天因為那事,搞得焦頭爛額,但她一向適應能力很強,現在只古井無波道:“應該……是差不多了。”
所有事都是這樣,在暫時無法改變的時候,就要學會忍受。
況且似乎還好。
現在看來,也不過只是一兩個奇怪的特效,身體不受控那麼五六秒,再加上一段繾綣魔性的文字,這些剛開始能夠讓她無所適從,但事已至此,對她構不成多大的影響了。
梁又木同學長這麼大,還有什麼沒見過?
不過如此。
“那就好。”小柳笑了笑,話題一下子轉移到了別的事上,“聽說隔壁公司那個帥哥今天也會來。”
“誰?”
“就是我上次給你看的照片啊。我還挺想看看真人長什麼樣的。”
“……”
哦,是楚弦啊。
認識太久,都快忘記這人竟然還是個帥哥了。
之前小柳提到他的時候,梁又木沒說自己認識。一個是因為不想說太多話去解釋,很麻煩,還有一個就是,她不知道怎麼來準確地形容二人之間的關係。
說朋友,好像太普通,說發小,又太正式。說認識——這個中性詞可以概括一切,或長或短,但又似乎太淺。
“你說的是楚弦吧。”梁又木道:“我認識他。”
“誒?”小柳眨眼:“什麼時候認識的?”
梁又木:“幼兒園之前。”
“這麼早?!!”小柳肉眼可見地激動了起來:“那不就是你那個青梅竹馬!!”
“……”
當然,讓小柳來說,這應該是標準的青梅竹馬。但是梁又木總覺得這個詞帶着點別的意味,不太符合實際情況。
之前聽到個歇後語,說中年夫妻親一口,噩夢要做好幾宿,雖然這個類比不恰當,但梁又木覺得也差不多了。
看楚弦夢裏親她一口把她給嚇的,差點三天沒敢合眼。
電梯到了,二人走到會議室門前,大門虛掩着,裏面傳來細碎交談聲,梁又木提着電腦包,拉開拉鏈的時候,還在慢騰騰想,如果就因為這種事情疏遠楚弦,是否對他來說也太無妄之災,而且就算要解釋的話也還是很麻煩,她最怕麻煩——
室內,楚弦正坐在會議桌的角落裏,坐姿還是那樣散漫,但椅背後方卻圍了全神貫注的一群人,鏡片在屏幕下反射着幽幽的光,就這個單獨的小角落安靜的出奇,只有眾人靜謐的呼吸聲。
沒人注意到她們進來了,楚弦的視線也一直定在屏幕上,專註時神情甚至看上去有些冷,指尖最後一觸回車鍵,靠回椅背,“好了。”
周圍人發出步調一致的感嘆聲:“哇……”
他座位旁邊有個看上去也年齡不大的年輕女孩子,差點把眼睛鑽屏幕里去,兩人不可避免地離得有點近。
梁又木站在不遠處,感到久違的異樣感覺在體內升騰而起,就在她已經準備接收五秒特效大禮包時,突然,情緒驟然一變。
但她並沒有身體發軟,也沒有感到滿心甜蜜,而是在這一刻,無可遏制地怒火中燒:
【男人的身邊總有些揮之不去的鶯鶯燕燕。姿色不賴,勝在年輕放的開,也比我懂討巧,撒起嬌來什麼都說的出口,不像我這麼倔,非要他哄才勉強說幾句好話。剛開始自然也惱火,這些人心知肚明,還非要把控不住距離,看不出別人家裏有小寵物了么?但男人果然是男人,一句話就讓我不再擔憂,甚至自得於他的魅力……】
【他揉着我的發頂,寵溺道:“別人是港灣,你才是家。”】
在梁又木的眼中,背對着自己的一對男女瞬間變得如此令人火大,她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就蹭蹭上前兩步,抬手誓要取狗男人項上人頭——
手剛揚起來,就被楚弦背後長了眼睛似的握住了。
力道不大,鬆鬆扣住她的手腕,指尖薄繭在手背上一觸即離,輕微地癢。
“早看見你了。”楚弦回頭,斜睨着她,眼裏滿是淺淺的笑意,明知故問:“幹什麼?想暗殺我?”
話語裏是一聽就能發覺的親昵。
眾人的視線跟着一起遷移,那女孩子看楚弦,再看她,再看楚弦,再看她,眨巴眨巴眼,突然露出一臉嗑到了的表情。
兩秒后,那激蕩的情緒瞬間消失無蹤,梁又木被扣着手,沐浴在眾人各異的視線中,沉默了:“……………”
對不起,楚弦。
雖然是無妄之災,但這段時間還是少見面比較好一點。